第九章 地下的新村,地上的主
“你懂什么?这叫‘丫环上绣楼’。”接着又赶忙说,“打嘴,打嘴。这是‘四旧’。”
八圈的另一绝,是他的针线活儿。可八圈从不承认他这是针线活儿,八圈说,这叫“女红”。八圈的“女红”是蹲靠在厕所的南墙边做的。天暖的时候,挑了粪的八圈,时常蹲在阳光下补他的破袄。他补袄时,总是扯一根长长的线,针是绣花小针,线是红丝丝的净线,那小针捏在手上,拿腔作势的,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有节有拍,错落有致,细细地扎进去,长长地扯出来,一会儿绾一个花头,一会儿绾一个花头,指头柔柔地动着,一挑、一翻、一绕、一扣,硬是用手做出一个个憨、媚、娇、羞的小样儿!近了瞧(光看手的姿态),那就像一个思春的小姐在绣花;远了瞅,分明是两只调情的斑鸠在亲嘴儿……若是有系着裤带的女人从厕所里走出来,见了,都会忍不住朝墙上唾一口,在心里骂道:呸,贱不叽叽的!可每到这时,在厕所对面墙根处,总是蹲着一堆儿一堆儿晒暖儿的汉子。明里,那些汉子是“晒暖儿”的,其实呢,那眼直勾勾的,都在看八圈做“女红”!看是看,一个个嘴里却说:“真他娘的恶心人哪!”然而,在那些日子里,八圈的这些说不出口的丑事,竟成了呼家堡的一道最吸引人的风景……
现在,八圈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临走,他想要个“人民艺人”的帽子。这看来是不能书的。既然“人民艺人”不能书,那“浪八圈”也是万万不能书的。要是书了,不光丢八圈的人,连呼家堡的名声也败坏了。于是,干部们都说,不好,这不好。要是真书上“浪八圈”,还不如不书。
就这么议来议去的,也没议出个名堂来。后来有人说:“八圈要托生个女人就好了。”
众人也都说:“对。圈爷要是个女人,那就好办了。”
最后,人们都等着呼天成发话,可他两眼眯着,一句话也不说。
正在这时,又有人快步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圈爷断气了!……”
干部们一愣,忽地站了起来,只听呼天成闷闷地说:“散会吧。”
两天后,埋人时,八圈的墓碑上刻的碑号是:311。
谁是主
谁也没有想到,紧挨着八圈走的,竟然是呼天成的娘。
那么,如果按正常的序列,在“地下新村”的碑号上,六奶奶将是:312。
六奶奶大约是不喜欢这碑号的。她是信“主”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信“主”了。在一些日子里,天黑下来的时候,有人见她拐着一双小脚,匆匆地赶到邻村去,那她是做礼拜去了。
那时候,呼天成一直很忙,他忙起来,常常是一连几个月不回家,就是偶尔回去一趟,也是急匆匆的,拿了东西就走。所以,呼天成并不知道他娘信“主”的事。一直到了六奶奶病重的时候,他才知道,娘信“主”了。
在平原的乡村,大凡信“主”的,都是一些得了邪病的人。这些人不知怎么就患上了各种各样的怪病,久治不愈,而后在寻找偏方治病的途中,你传我,我传你,就都信“主”了。“主”在这里是一种念想,是一种无奈之后的精神开脱,是求告无门之后的一道“无形的门”。它重在一个“信”字。所以,在平原,“主”的教义大多是口传的,说起来,那都是一些很家常、很功利的白话。比如说,你信吧,信了病就好。比如说,“主”是叫人向善的,多做好事,不做坏事。“主”说了,不偷不摸不抢,上孝顺公公婆婆,下善待乡邻妯娌,走了就可以进天堂。进了天堂下一辈子就不会再受苦了,到了那时候,就跟“共产主义”一样,想吃啥吃啥,想要啥要啥……每到礼拜时,她们聚集在一起,大声诵唱着一些连她们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句子,或是在默念中一遍一遍地向“主”祷告、诉说。平时,她们都是一些沉默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