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论帝国与民国之蜕变
方”转变的“转变史”(historyoftransformation)。这一转变的过程,早期的史家,名之曰“西化”。目前的学人则改呼为“现代化”。其实这两个概念的疆界实在不易划分,不过人类毕竟是个有“历史感观”(senseofhistory)的动物。历史往往也是解释概念之争的最佳工具。
就以吾人现代生活中的刷牙为例吧!“刷牙”这项卫生习惯,是从西方传来的。它在十九世纪的中国,大概可以叫做“西化”或“洋化”了。可是刷牙在今日中国都市生活中却变成不可或缺之一部分,那我们就只能把它列入“现代化”的范畴了。据说毛泽东就没有刷牙的习惯。这大概由于他年轻时农村背景和叛逆个性所造成的。青年的毛泽东反对“崇洋媚外”,所以就拒绝这“西化”的习惯了(毛氏也一辈子未穿过“西服”)。所以当他老年住入都市,生活就不够“现代化”而被老婆骂成“太土”了。
毛泽东的私生活,小事也。但是,朋友,见微知著嘛!这项社会学上的“微观法则”却能替我们解决无数大问题呢!
可是不论“西化”也好,“现代化”也好,我们近代史上这项转变,几乎是十年一变,层次分明的。它存在著浓厚的“阶段性”。我们如从社会经济史的观点,试一回看鸦片战争前传统中国的历史,那就几乎千年未变了。
从一本千年未变的“静的历史”,忽然接上一本十年一变的“动的历史”,则近代中国之动荡也就可想而知了。不过我们这项动荡并不是杂乱无章的。它是从“西化”进入“现代化”,按部就班,层次分明的。
前文已言之,我们的固有文明原是自给、自足、自满的“三自”文明。它在“现代”阶段忽然大动特动起来,实在是“鸦片战争”开始的。在这次战争中我们吃了洋人的苦头,所以才搞起“洋务”来(那时叫做“夷务”)。我们对付外族的老办法一向是“以夷制夷”。鸦片战争时,我们被夷人的坚船利炮所打败。战后痛定思痛,我们第一个“夷务专家”的魏源(林则徐的幕僚)乃想到要“师夷之长技以制夷”了(见魏著《海国图志》序)。这就就开始了我们“科技现代化”的第一步——也就是今日邓小平所要搞的“四化”之一。
老实说,我们在前一个世纪的新派人物把“四化”搞得确是有声有色。九〇年代中期,李鸿章的“北洋海军”竟是世界七大海军之一,远驾于新起的日本海军之上。不幸甲午一战,马脚全露。有识之士自此再也不搞“四化”了,因为他们知道,大清帝国的根本问题不在四化而在第五化——“政治现代化”。康有为、梁启超因而搞起了“君主立宪”。他师徒二人认为连皇帝也要“西化”一下。他们的广东同乡孙中山则认为要搞政治现代化就得彻底的搞。他主张“建立民国”,干脆把皇帝搞掉,来选个“伯理玺天德”。
康梁失败了。孙先生成功了,并且当选了中华五千年史上第一个“伯理玺天德”。但是孙伯理玺天德并没有解决问题,随他而来的则是军阀混战、夷狄交侵。国政民生反远不如大清帝国之晚年也。这样乃又惹出另一批“有识之士”胡适之等来重行考虑了。
胡适之他们认为科技(坚船利炮)余事也,政治经济亦余事也。重要是我们整个文化体系害了绝症,非彻底脱胎换骨不为功。这就是他们“全盘西化论”的理论基础了。要丢掉全部“固有文化”而推动“全盘西化”,这样他们也就把“西化”运动推展到最高峰了。可是从魏源到胡适这一“转变”过程是节节升高、层次分明,“阶段性”是十分浓厚的。
“五四运动”以后的中国,虽然是属于另一大时代了,其变化之轨迹,阶段分明,基本上是与前期无异的。
总之,我们这部苦难而光辉的中国近代史,在全民族合力推动之下,时时在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