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沙复明
最后的一个房间看完了,沙复明后退了一步,把推拉门关上了。王大夫知道,关键的时刻来到了,谈话马上就走入了正题。沙复明的语调是抒情的,意思是,老同学来助阵,他由衷地高兴,由衷地欢迎。王大夫懂沙复明的意思,虽说是老同学,他王大夫在这里和别人一样,没有任何的特殊性。王大夫干脆把话挑明了,轻声说:“这个老板放心,我打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王大夫把话都说到这儿,沙复明就搓了搓手,说:“那你们就去添置一点东西,生活必需品什么的,我马上打电话到宿舍去,给你们清理床位。”王大夫拍了拍沙复明的肩膀,沙复明也拍了拍王大夫的肩膀。沙复明提高了声音,说:“沙宗琪推拿中心欢迎你们。”
王大夫侧过脑袋,不解了。明明是“沙复明推拿中心”,沙复明为什么要说“沙宗琪推拿中心呢”?
“是这样,”沙复明解释说,“这个店是我和张宗琪两个人合资的。我一半,他一半,可不就是‘沙宗琪’了么。”
“张宗琪是谁?”
“我在上海认识的一朋友。”
“他现在在哪儿?”
“在休息厅呢。”
“我还没去看望人家呢。”王大夫说。
“没事。”沙复明说,“时间长着呢。什么人家我家的,我跟他一个人似的——他在开会。”
王大夫仰起头,做了一个“哦”的动作,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心里头似乎松动一些了。他拉了一下小孔的手,又立即放下了。原来沙复明的店是合资的。他也只是二分之一个老板。有一点可以肯定了,在上海,他并不比自己在深圳混得强。
送走王大夫和小孔。沙复明站在寒风里,仰着头,“看”自己的门面。对这个门面,沙复明是不满意的。严格地说,“沙宗琪盲人推拿中心”的市口并不好,勉强能够挤进南京的二类地区。二十年前,这地方还是农田呢。但这年头的城市不是别的,是一个热衷于隆胸的女人,贪大,就喜欢把不是乳房的地方变成乳房。这一“隆”,好了,真的值钱了,水稻田和棉花地也成二类地区了。先干着吧,沙复明对自己说,等生意做好了,做大了,租金再高,再贵,他沙复明也要把他的旗舰店开到一类地区去。他要把他的店一直送到鼓楼或者新街口。
从打工的第一天起,沙复明就不是冲着“自食其力”去的,他在为原始积累而努力。“自食其力”,这是一个多么荒谬、多么傲慢、多么自以为是的说法。可健全人就是对残疾人这样说的。在残疾人的这一头,他们对健全人还有一个称呼,“正常人”。正常人其实是不正常的,无论是当了教师还是做了官员,他们永远都会对残疾人说,你们要“自食其力”。自我感觉好极了。就好像只有残疾人才需要“自食其力”,而他们则不需要,他们都有现成的,只等着他们去动筷子;就好像残疾只要“自食其力”就行了,都没饿死,都没冻死,很了不起了。去你妈的“自食其力”。健全人永远也不知道盲人的心脏会具有怎样彪悍的马力。
沙复明原始积累的进程却惨不忍睹了。马克思说,原始积累伴随着罪恶。沙复明的原始积累没有条件去伴随罪恶,他够不着。沙复明的原始积累所伴随的是牺牲。他牺牲的是自己的健康。年纪轻轻的,沙复明就已经落下了十分严重的颈椎病和胃下垂了。他给多少颈椎病的患者做过理疗?数不过来了。可他自己的颈椎却成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晕起来的时候都想吐。每一次头晕的时候沙复明的脑海里都想着一样东西,钱。要钱干什么?不是为了该死的“自食其力”,是做“本”。他需要“本”。沙复明疯狂地爱上了这个“本”。沙复明晕一次他的眼睛就亮一次,晕到后来,他终于“看到”了。他业已“看到”了生活的真相。这个真相是简明的关系:不是你为别人生产,就是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