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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得合不拢。他身穿大花格子诺福克茄克衫,颈脖上围条蓝色的硬领巾,头上戴顶怪模怪样的花呢帽。那时候,拉丁区是印象派的一统天下,不过老的画派也只是最近才大势的。卡罗路斯一迪朗、布格柔①之流仍被人捧出来,同马奈、莫奈和德加等人分庭抗礼。欣赏老一派画家的作品,依然是情趣高雅的一个标志。惠司勒②以及他整理的那套颇有见识的日本版画集,在英国画家及同胞中间有很大的影响。古典大师们受到新标准的检验。几个世纪以来,世入对拉斐尔推崇备至,如今这在聪明伶俐的年轻人中间却传为笑柄。他们觉得他的全部作品,还及不上委拉斯开兹③画的、现在陈列在国家美术馆里的一幅腓力四世头像。菲利普发现,谈论艺术已成了一股风气。午餐时遇到的那个劳森也在场,就坐在他对面。他是个身材瘦小的年轻人,满脸雀斑,一头红发,长着一对灼灼有光的绿眼睛。菲利普坐下后,劳森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这时冷不防高谈阔论起来:【①卡罗路斯—迪朗(1837—1917):法国画家;布格柔(182—1905):法国学院派画家。②惠司勒(1834—1903):侨居英国的美国油画家和版画家。画风受日本绘画的影响。③委拉斯开兹(15999—1660):西班牙画家,曾受聘于西班牙王腓力四世,担任宫廷画师。晚期作品表现技巧较高,对十九世纪欧洲现实主义画派有很大影响。】
“拉斐尔只有在临摹他人作品时,还算过得去。譬如,他临摹彼鲁其诺①或平图里乔②的那些画,很讨人喜欢,而他想在作品中画出自己的风格时,就只是个——”说到这儿,他轻蔑地一耸肩,“——拉斐尔。”【①彼鲁其诺(1446—1523):意大利画家,拉斐尔的老师。②平图里乔(1454—1513):意大利画家,曾协助彼鲁其诺完成西斯廷教堂的壁画。】
劳森说话的口气之大,菲利普不觉暗暗吃惊,不过他也不必去答理他,因为这时候弗拉纳根不耐烦地插嘴了。
“哦,让艺术见鬼去吧!”他大声嚷道。“让咱们开怀痛饮,一醉方休。”
“昨晚上你喝得够痛快的了,弗拉纳根,”劳森说。
“昨晚是昨晚,我说的可是今夜良宵,”他回答。“想想吧,来到巴黎之后,整天价净在想着艺术、艺术。”他说话时,操着一口浓重的西部口音。“嘿,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只见他抖擞精神,用拳头砰地猛击餐桌。“听我说,让艺术见鬼去吧!”
“说一遍就够啦,干吗婆婆妈妈的唠叨个没完,”克拉顿板着脸说。
同桌还有个美国人,他的穿着打扮,同菲利普下午在卢森堡花园见到的那些个公子哥儿如出一辙。他长得很清秀,眸子乌黑发亮,脸庞瘦削而严峻。他穿了那一身古怪有趣的服装,倒有点像个不顾死活的海盗。浓黑的头发不时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睛,所以他时而作出个颇带戏剧性的动作,将头往后一扬,把那几络长发甩开。他开始议论起马奈的名画《奥兰毕亚》,这幅画当时陈列在卢森堡宫里。’
“今儿个我在这幅画前逗留了一个小时。说实在的,这画算不得一幅。上乘之作。”
劳森放下手中的刀叉,一双绿眼珠快冒出火星来。他由于怒火中烧,连呼吸也急促起来,不难看出,他在竭力按捺自己的怒气。
“听一个头脑未开化的野小子高谈阔论,岂不有趣,”他说。“我们倒要请教,这幅画究竟有什么不好?”
那美国人还没来得及启口,就有人气冲冲地接过话茬。
“你的意思是说,你看着那幅栩栩如生的人体画,竟能说它算不上杰作?”
“我可没那么说。我认为右乳房画得还真不赖。”
“去你的右乳房,”劳森扯着嗓门直嚷嚷。“整幅画是艺苑中的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