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连这个心腹大概也不例外,全然都背叛了我。
她独孤氏如今是绝对的孤独,倒成了孤独氏,似乎她的命运早在姓氏里便埋伏下来了,于是心上又蒙上了一层严霜,感到一阵强似一阵的悲凉。她实在不愿呆在此地,不愿呆在这妖狐的洞窟中,不愿让妖狐瞧她这副窝囊衰败的模样;但她更不愿由红叶扶持着回自己的寝宫,不愿任何人碰着她,可她又没力气站起来,只得在敌人的面前硬撑着,她咬牙,凝聚了浑身力气,再次发出一阵“格格”笑声,想以笑声向敌人还击、示威,但听起来却怪怪的,有点哀鸣的声调。
她第一次感到:
——笑是不容易的!
独孤伽罗再次凝聚浑身精力,盯住红叶的双眼,似乎要透过那双眼,直望红叶的心底。红叶的心底冰凉冰凉,似乎有两把冰刀在游七。凭她长期伴随的经验,感到皇后又想杀人了。杀谁呢?杀宣华夫人,这似乎是力不从心了;杀我红叶吗?她今日对我不怀好意,得警惕了!
独孤伽罗终于很硬朗地站起来了,一步一步地朝门外走。她这是走给敌人们看的,说明那一记打击是无效的;但由于力不从心,步伐神态僵硬得形同木偶,极其可笑。回到仁寿宫的正寝宫,她已冷汗淋漓,浑身湿透。她觉得自己走的不是一箭之遥,而是走尽了一生的艰难与坎坷。
躺在龙凤床上,已是身心交瘁,一动也不能动了。然而,思想却无法歇息,甚至反常地活跃。平生的作为,一一浮光掠影地从心头流过、滤过,就像品茶,一滴滴地品尝,无一滴不苦。
她豁然发现,所有苦头几乎都是自己讨来的!
没她的苦心经营,丈夫杨坚不会当皇帝,杨坚没当皇帝怎来三宫六院的姬妾,又怎会背叛她!没她夫妇苦心经营,何来万里江山,没这万里江山,儿子们何需勾心斗角,何必不择手段求助外力帮他骨肉相残?唉,当年引为得意的一切绝招,如今一经验证,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愚不可及!她合上双眼,似乎一切都想开了;可一睁开眼,又全然想不开,特别是当眼前浮现宣华夫人的娇容时,忌恨便如洪流汹涌澎湃,直欲破胸而出。
她再一次睁开眼来时,发现自己的生命又逝去了一日,新的一天已然光临。于是召来了红叶,要她传宫监进来。
宇文恺早被免去仁寿宫宫监之职,新宫监是张权,也就是张衡的哥哥。说是新宫监,究其实则是旧宫监,新旧往往是莫名其妙地颠倒。
张权一进寝宫,独孤伽罗就吩咐红叶安排早膳去。红叶离开不过十来步,即闻身后关门的声音,不免心中疑云顿起,皇后向来大事不瞒红叶,今日怎么啦?关门议事自然十分机密,把她支走莫非将不利于她?她略一犹豫,便蹑脚蹑手折回寝室的门口,敛神侧耳倾听里面的声息。
“……如今我只信赖你一个人,若是为难可以明说,我不怪你就是。”发话的声音细如蚊蝇,但听得出是皇后的声音。
“此事关系虽大,但奴才使是赴汤蹈火也要结果那小丫头,请总持放心。不过,要做得不留痕迹,必须事前有个周密的安排……”
独孤皇后嘘了一声,张权立即压低嗓子,下面的话便听不清了。
红叶听了“要结果那小丫头”大吃一惊,心想果然轮到我头上来了,但总得想法对付眼前劫难才好。她是当机立断的人,觉得既听不见,再窃听下去便有害无益,赶紧离开寝宫安排早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