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到越来越热,越来越闷。头又涨又跳,非常疼痛,简直像要炸开似的。他觉得好像有人在用脚踢他的头,用斧头劈他的头。他觉得好像有人拿斧头对准他的眼睛,于是他把头晃来晃去,拼命躲避。他正烧得浑身无力,忽然又掉进冰冷冰冷的河里。他变成了一条鱼。尾巴、身子、翅膀——都是鱼的,只有头还是自己的,而且还在疼。他在宁静、昏暗、冰冷的水底游了起来,并且在想,现在他要永远做一条鱼,再也不回山里来了。“我不回来了,”他自言自语地说。“还是做鱼好,还是做鱼好……”
谁也没有注意,孩子从床上爬下来,走出了屋子。他刚刚转过屋角,就呕吐起来。
他扶住墙,呻吟着,哭着,并且含着眼泪抽抽搭搭地嘟哝说:“我还是变成鱼好。我要游走,离开这里。我还是变成鱼好。”
在奥罗兹库尔家里,醉汉们在狂笑,在叫闹。孩子听到这种疯狂的笑声,就如雷轰顶,觉得非常痛苦和难过。他觉得,他身上难受,就是因为听到了这种奇怪而可怕的笑声。他歇了一会儿,就迈步朝外走。院子里空荡荡的。在已经熄了火的肉锅旁边,孩子撞在醉得像死人一样的莫蒙爷爷身上。
爷爷躺在灰土里,与长角鹿妈妈被劈下来的角在一起。狗在啃着鹿头的碎块。再就没有别的人了。
孩子弯下身,摇了摇爷爷的肩膀。
“爷爷,咱们回家去,”他说。“回家去吧。”
老人家没有回答,他什么都听不见,他连头也抬不起来。而且,他又能回答什么,说什么呢?
“快起来吧,爷爷,咱们回家去,”孩子说。
谁知他那孩子的头脑是否懂得,莫蒙爷爷躺在这里,是在为自己那长角鹿妈妈的故事的幻灭而痛心;是否懂得,是爷爷违心地背弃了自己要他终生信奉的东西,背弃了祖先的遗训,背弃了良心和自己珍贵的信念,而干这种事是为了自己苦命的女儿,也是为了他这个外孙……
现在,老人家因为痛苦难支,羞愧得天地自容,才像死人一样脸朝下躺在这里,不答应孩子的呼唤。
孩子在爷爷身边蹲了下来,想把爷爷弄醒。
“爷爷,抬起头来呀,”他唤道。孩子脸色煞白,动作软弱无力,手和嘴唇都在打哆嗦。“爷爷,是我呀。你听见没有?”他说。
“我好难受啊,”他哭了起来。“我头疼,好疼啊。”
老人家呻吟起来,动弹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清醒过来。
“爷爷,库鲁别克会来吗?”孩子突然含着眼泪问道。“你说,库鲁别克会来吗?”
他缠着爷爷问。
他终于使爷爷侧过身来,当老人家那沾满了泥和土、只有乱糟糟几根胡子的醉脸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浑身发抖。孩子此刻好像看到了刚才被奥罗兹库尔劈碎的白色母鹿的头。孩子吓得往后一跳,他一面朝后退,一面说:“我要变鱼。你听我说,爷爷,我要游走了。要是库鲁别克来了,你就告诉他,我已经变鱼了。”
老人家什么也没有回答。
孩子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去。走到河边。径直跨进水里……
谁也不知道孩子变了鱼顺着河游走了。
院子里响起醉汉的歌声:
我骑骆驼下驼背山,叫一声驼背的老板。
请你把门儿开开,快点儿把苦酒拿来……
你游走了。你没有等库鲁别克来。非常遗憾,你没有等库鲁别克来。为什么你不朝大路上跑呢?要是你在大路上多跑些时候,你一定会遇上他的。你老远就能认出他的汽车。你只要招一招手,他马上就会停下车子。
“你往哪里去?”库鲁别克会问。
“我来找你!”你就这样回答。
他就会让你坐进驾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