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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朱老忠听着,倒象是个可靠的人。他们又在大街上买了火烧夹肉、点心、鸡子什么的,等明天一早,赶到大监狱去探望运涛。
第二天,是个阴湿的日子,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下着蒙蒙的牛毛细雨,石板路上湿滑滑的。朱老忠和江涛踩着满路的泥泞,到模范监狱去。走了好大工夫,到了监狱门口。江涛一看见高大的狱墙,森严的大门,寒森森得怕人,不知不觉两腿站住。朱老忠悄声说:“走!”用手轻轻推了他一下,两人不慌不忙,走到门前。朱老忠说:“你等一等,拿信来,我先进去看看。”
江涛在门外头等着,朱老忠走进大门,到门房里投了信。一个油头滑脑的家伙,看了看那封信,拿了进去。等了老半天,才走出来嘻嘻哈哈笑着,说:“来,我帮你挂号,有几个人?”
朱老忠说:“两个人。”
那人替他们领了一块竹板牌子,递给朱老忠。朱老忠看他回了门房,才走出来,下巴向江涛点了一下,说:“来!”江涛跟着朱老忠走进去。两个人弯着腰上了高台石阶,又走过一段阴暗的拱棚长廊。河里没鱼市上看,一过石门,那探监的人可真多呀!有白发老祖父来看孙子,年轻的媳妇来看丈夫,也有小孩子来看爸爸的……
他们顺着一排木栅子走进去,那是一排古旧的房廊,用木栅隔开。他们立在第十个窗口下边呆住,小窗户有一尺见方,窗上钳着铁柱子,窗棂上只能伸过一只手。他们靠在木栅上,等和运涛见面。每个窗口都站着很多人,就是这个窗口人少,只江涛和朱老忠两个。人们见他两人醇醇实实,庄稼百姓样子,都扭过头来,睁着大眼睛看。
狱里的房屋破烂不堪,有的屋顶倾斜着,坍塌了,长了很多草。秋天缺乏雨水,草都枯黄了,风一吹动,飒飒响着。
屋里异常潮湿、黑暗,屋角上挂满了蛛网。
江涛正在楞着,听得一阵铁链哗啷的声音,掉头一看,走出一个人来。浓厚的眉毛,圆大的眼睛,缓步走着,叮叮当当,一步一步迈上阶台,定睛一看正是运涛。几年不见,他长得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脸庞,脸上黄黄的,带着伤痕。他怀里抱着铐,脚上拖着镣,一步一蹶走进门口。大圆圆的眼睛,如同一潭清水,陷进幽暗的眼眶里,显得眉棱更高,眉毛更长。一眼看见江涛站在窗外,楞怔着眼睛呆了一会。当他看见忠大伯也来了,站在江涛的后面,他紫色的嘴唇,微微抖动了两下,似乎是在笑。沙哑着嗓子招呼说:“江涛,忠大伯,你们来了!”
江涛静默着,站在窗前,睁着黑眼睛盯着运涛,说:“哥,我们来看你!”
朱老忠也走前几步,扒着小窗户说:“来了!我们来看你,孩子!”
“好!”运涛出了口长气,说:“见到你们,我心里也就安下来。奶奶可好?”
江涛迟疑了一刻,才说:“老人家已经去世了!”
运涛听到这里,他仰起脸望着天上,沉重地说:“老人家去世了!爹和娘呢?”
忠大伯打起精神说:“你爹病了,要不,他还要亲自来看你。你娘可结实。”
运涛凝神看着江涛和忠大伯,有吃半顿饭的工夫。他心里在想念故乡,想起奶奶慈祥的面容。不管什么时候,奶奶一见到他,就会默默地笑。他始终不能忘记奶奶,那个可爱的老人。随后说:“告诉你们吧!”他用手摸索着磨光了的刑具,继续说:“江涛、忠大伯!我想,我完了……爹娘生养我一场,指望我为咱受苦人做主心骨儿……可惜,我还这么年轻,就要在监狱里度过一生!”说着,连连摇头,眼上挂下泪来,象一颗颗晶莹的珠子,着实留恋他青春的年岁。又说:“哎!我并不难过,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江涛,今后的日子,只有依靠你了!你要知道,哥哥是为什么落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