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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沉默,沉默,沉默到难挨的时候,老人用低哑到几乎无声的声音说:
“冬儿!你过来……”杨晓冬依从着向前挪了两步,从新蹲下并依偎在她的跟前。
“摘下帽子来。”
儿子顺从地执行命令。妈妈慢慢伸出满带皱纹的微微颤动的双手,轻轻摸索着理顺着儿子的头发。头发中有几根花白的,她无言地把它们拔掉了。
这段时间内,银环已放好车子踱下坡来,三人互不说话,四下寂静无声;母亲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升到中天的太阳,说:“冬儿,妈懂得你的心,我答应你,你们先办咱们的国家大事,咱娘们见面的日子还长着哩!”
二
十二点前,小燕把过年的活儿都拾掇清了。端过一盆热水,连脖子带脸洗的一干二净。洗罢脸到窗前照镜子梳头,镜子里映着她那微黑的脸蛋,高耸的鼻梁,含笑的眼睛和突起的小嘴巴。梳完头,别上两个卡子,这样显得她更利索和更有精神。接着她穿上新拆洗了的薄棉裤,登上刷洗后烤干的夹鞋,破棉袄外边套上那件青底粉花的单褂。着装完毕,她站在当院里散心。
小燕很喜欢过年,觉着年下的时光比平常格外别致。白天,男孩子聚集街头踢铁球、抖空竹,女孩们买红绫花扎蝴蝶结,穿花衣服。入夜,灯光放彩,鞭炮齐鸣,更加有趣。小燕无钱买不起多少鞭炮,总也买点滴滴金老鼠屎放放。此外,每逢年底,她要作一件花钱最少兴趣最浓的游戏,那就是从小市上买来葫芦哨,给鸽子缚在尾巴上,让它们自由自在地飞翔高空。她喜欢闭住眼睛听那悠扬动人的琅琅音乐。过一阵儿,她抓一撮饲料,向空中招手,鸽子俯冲飞降,音乐骤然停止。她最爱听这一刹那间的袅袅余音。
今年过年杨叔叔不叫给鸽子带哨了,她闹不清是什么原因。起初她认为杨叔叔不喜欢音乐,又觉得不象,因为他不断教她唱歌子。后来她想这响声准是对杨叔叔的工作有妨害;
也没仔细问,就作罢啦。
小燕朝北屋看了看,北屋苗家正在热气腾腾地蒸馒头。苗太太隐约在云雾里,手揉面、脚烧火,忙的不可开交。在平时小燕会主动地帮助她,现在她没这种心思,不光是为了贪玩,还等着杨叔叔早些回来。可是正在她要转身外出的当儿,苗先生在里屋大声喊叫她。
苗先生在春节原有三天假,按道理腊月二十九下午就没事干啦。大家正在准备封门落锁的时候,突然他们经理科的李科长来宣布上峰指示:为了协助“友邦”完成“圣战”,全体公教职员要“勤劳奉仕”一天。李科长决定一马当先亲自带队。
这个李科长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两年前被委派到靠山区的县份当过一番伪县长。这个县倒是甲级县,全县三百四十个村庄拥有近四十万的人口;但绝大部分属于解放区,他所辖制的范围仅仅是三座大炮楼。炮楼集中在一个村,因而他实际上等于个伪村长。他居中楼,两个侧楼各自配属一个伪军中队和一班鬼子兵,即使这样,他上任后从没敢下过炮楼。有一回鬼子换防,原有的走了,新的没来,游击队乘机冲进街里,打了整夜的枪。这位县太爷吓的换上老乡的便衣,抹了满脸污灰,蹲在锅炉坑底。天明时听说游击队撤了,他一高兴想猛朝外跑,不期面撞锅炉,弄得鼻颈歪曲,从此落了个“李歪鼻”的外号,也就打消了到根据地“入山探宝、大发横财”的迷梦。他转勤到伪省府后,向同伴发誓不再到城圈外边作官。……
李歪鼻第二天来到“勤劳奉仕”的现场,他对全科人员说:“你们股长科员雇员都来啦。咱们是‘为政不在多言’,任务就是要搬砖推土除垃圾,我让会计股长把活儿分成堆,庶务股长监工,用度股长计算成绩发配给证。谁干完活就在名册上划个圈圈,谁个不愿干也没关系,我一不向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