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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第二天一清早,李大波赶到英租界宋宅,为躲避日本密探的追踪微服化妆的宋哲元军长悄悄送行。他看见宋哲元换了一身深灰色横罗绸的长衫,戴一顶台湾细草的平顶礼帽,看上去俨然是一位商人模样,两名护兵也换了短打扮,活像跟班听差。宋哲元在院里的假山后身隐蔽处上了车,也不让他的家小送他。汽车里挂着褐色的纱帘。他最后一次和李大波握了握手,李大波看见他那大而圆的眼里闪着泪光。车门“嘭”地一声关了,汽车冲出了大门。
李大波送走了宋哲元,马不停蹄地赶到老龙头火车站①,刚好赶上早八点开往北平的那趟车。下车后,他回到军部副官室,打点一个小包,装着他化装穿的衣服鞋袜,便乘电车到地安门陆教授家,给红薇留下一封短信,就匆忙地换了便服,踅回前门车站,去赶到通县的那趟短途火车——
①即今天津新车站。原先的旧址。
通县在北平的东面,只有20公里,李大波坐上那列火车,还不到一小时便到达了殷汝耕的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所在地的通州城。一下车就给李大波一个亡国约鲜明印象:车站月台上,布满了持枪的日本兵;往来的旅客中,大部分是挟着大公事包、戴着玳瑁镜框眼镜的日本顾问;街上到处是日本人开设的饭馆“日本料理”店;其间夹杂着不少爿朝鲜浪人(俗称“高丽棒子”)开设的挂着“芙蓉膏”招牌的大烟馆和专卖“海洛因”毒品的白面房;还有穿着鲜艳大和服的日本艺妓,叽叽咯咯地在街上徜徉。城墙上飘扬着日本的太阳旗和伪冀东政府的三角形五色旗,李大波真感到是到了外国。
李大波看到与北平近在咫尺的这座县城,完全变成了日本的殖民地,心里充满了痛苦,过去他没有到这里来过,总以为那亡国的命运还距离遥远,但现在这趟通县之行,却增加他形象的实感。可是,为了谨慎,他不敢露出一丁点儿愤懑的表情,只得小心翼翼地进了城,直奔鼓楼前东大街杨承烈隐藏的那家“高升”黑白铁活铺。
高升铁活铺,是一间门脸的小作坊,挤在香店和饽饽铺①之间,非常不显眼。又加上那块悬在门上的木质招牌已经剥蚀,潲色,字迹不清,李大波穿过那座鼓楼,找了好久才找到——
①香店,即卖上坟的线香、纸箔、冥都票、烧纸等迷信用品的店铺。饽饽铺,即点心铺,那时俗称饽饽铺。
屋里靠墙有两个货架子,架上和地下,堆了很多的破铁筒、铁叶子,他走进屋时看见有一个十四五的男孩,穿一身油污沾满铁锈的衣服,在一只铁拐上敲打一张盆底。他犹豫了一会儿,走进店铺,用很高的声音喊着:
“喂,掌柜的在吗?”
那满脸油污的孩子抬起头来,用山东的口音问着:
“咋着哩?作甚?!”
“我找掌柜的,问问能焊壶、换壶底吗?”
“能,能,”从后院走出一个短打扮系围裙的人来,“主顾来啦,里请里请!”
李大波跟这人走进后边的小院,才认出原来这人就是杨承烈。他是听了李大波高声喊叫的那个联络暗语才从小后院出来的。
后院有一间小屋,是连家铺。他们都走进屋去,直到杨承烈取下那副大圆光老式叉子水晶的养目镜,李大波才把他认出来。
“哎呀,老杨,你的化妆真妙啊!”李大波端详着杨承烈不由赞叹着说,他忽然想起五年前他第一次见杨承烈的情景。那时杨承烈住在天津日本租界地的大和旅馆,穿着阔绰,名义上是天津市长萧振瀛的“贺秘书”,那副颇为神气的派头跟今天的铁铺掌柜,真是判若两人啊!他想到,有谁能知道这间小作坊,就是领导通县对敌斗争的中共地下最高的指挥机关呢?
一阵亲昵的寒暄后,他俩很快就抓紧谈起工作来。这时,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