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旭明问:家里有老婆了?
杜治国微微一点头,算是回答。
张旭明:跟我一样,我还有个不满一岁的儿子。在战场上我经常想起他们,我就会很怕死,担心我死了以后剩下他们孤儿寡母的怎么办,我甚至害怕再去打仗。
杜治国奇怪地看着他,显然这些话很让他意外。
张旭明指着弟弟:你别看他很勇敢的样子,甚至因为自己的勇敢看不起别人。可我敢说他一样有心里害怕的时候,有时候还怕得要命、想离开自己的阵地。张旭东,我说的对不对?
张旭东也不说话。
张旭明: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哪个人不怕死呢?怕死并不丢人。不过我们是军人,军人和老百姓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要学会战胜人人心里都有的恐惧,学会仇恨……对了,是要学会仇恨。你的战友死了,你的亲人死了,你的家乡被鬼子烧了,你的国家被鬼子占领了,你面前这个城市被鬼子炸得乱七八糟了。一个军人难道还不能产生仇恨?还不想复仇?还不想把鬼子统统斩尽杀绝?有了仇恨,你就什么都不怕了。你试试看吧。
杜治国还是没有吭声,但张旭明的这段话已经对他起了作用。张旭明温和地对杜治国笑笑,叫上张旭东,转身走了。
朝着张旭明的背影,杜治国缓缓抬起右手,很标准地,像个真正军人似的敬礼。不过,张旭明他们没有看见。
日军在汉口的基地。
几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在机场上缓慢地扫荡着,光柱掠过的地方,一排排战斗机、轰炸机整齐地排列在停机坪上,黑压压的一片。沿着漫长的铁丝网,扛着步枪的日军巡逻队游弋着。
基地日军营房的一间被暗红色的灯光所充斥的暗房里,日军机械师丸川知雄正在冲洗自己拍摄的照片。暗房里挂着很多冲洗出来、正在晾干的胶卷。一个看上去还算专业的工作台前,丸川知雄正在用放大机洗印照片,一张又一张,全是他从轰炸机上拍摄的重庆市区,到处都是浓烟烈火的市区。暗红色的灯光下,没有了爆炸的巨响、呛人的浓烟和市民的哭号,那些场景看上去并不刺激,丸川知雄的工作便显得很轻松,嘴里还哼着日本的什么小调。不过,浸泡在定影液中的一张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正仔细地看着,与丸川知雄同一个机组的投弹手吉岗将门推开一条小缝,问道:丸川君,还没弄完呢?
丸川知雄从正在摆弄的定影液前回头说:快来!
吉岗便进来了,四下看看感叹道:你拍了这么多照片啊!
丸川知雄得意地:怎么样,很棒吧?
吉岗:有意思。
丸川知雄翻弄着定影液中的照片,那张拍摄了郭沫若带人在高墙上刷写的大标语的照片出现在水面上。
吉岗好奇地问:这是写的什么?
丸川知雄故作严肃、一字一顿地念道:打、倒、日、本、侵、略、者!
然后,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吉岗说:支那人真是执迷不悟,他们还是不能理解大日本帝国是要把整个亚洲从欧洲殖民者手中解放出来,建立一个共荣的亚洲人的亚洲吗?
丸川知雄:是啊,可怜的支那人。
吉岗说:真是可怜,他们现在可以做的,也就只有在废墟上写写标语口号了。
丸川知雄用镊子把那张照片从水中捞起来,将照片撕碎了。
月光下面的英国大使馆。因炸弹直接命中使馆,房子被炸掉了一个角,有许多中国工人正连夜对遭毁坏的建筑物进行修复,许多砖瓦水泥堆在那里。大使馆的一个房间里,厚厚的窗帘遮挡住室内的灯光。郑先博和英国大使卡尔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外面传来工人们干活的声音和大声武气的讲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