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王闿运为初出茅庐的弟子出谋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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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绕着鱼池边摆着五十盆菊花,是前年去浙江天童寺任住持的八指头陀,托徒弟带来花种培育的。天童寺的菊花闻名佛门,尤其是它的墨菊更负盛名。王闿运请了一个花匠精心培育出二百多盆菊花,他自己留下五十盆,其他的便分送给前来拜访的客人们。
王闿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皙子,你这一回办铁路案,其实是投身国事的第一试,好比孔明初出茅庐,博望坡这一把火一定要烧好。”
王闿运将纸捻子夹在左手指上,腾出右手来梳理了几下疏疏朗朗的长胡须,满眼赞许地望着学生微笑。
近来,湘绮楼主常常凭栏望着这满目绚烂的秋景,心中荡漾着一股陶然自得的情趣。他觉得这醉人的金秋,正是自己此时的写照。他今年七十二岁了,依然身板硬实,耳聪目明,脑后的辫子黑白相间,拖得长长的。过了七十以后,他喜欢穿枣红色面料做成的袍子和鞋子。他认为这样精神。就连系辫子的带子,周妈也讨他的好选枣红色的。他一天也离不开周妈,就连偶尔上趟城住两天,也非带上周妈不可。无论是晚辈背地里骂他“老色鬼”“老风流”,还是同辈当面取笑他“老来俏”“老当益壮”,他都不在乎。他崇仰魏晋时期那些放浪形骸的名士,觉得他们真正是有胆有识的英雄。天地悠悠,过客匆匆,人生几多忧患苦恼,已经够使人难受了,何苦还要自己约束自己,自己压制自己,为什么不适心适意地自我选择,为什么不潇潇洒洒地在世上走一回?更何况魏晋人身处乱世,崇高的抱负、清白的节操皆一文不值,如果还固守礼义,岂不活活受罪!王闿运认为自己一生也处于乱世末世,早年那一番经世济民的志向和才能,总没有人赏识,岁月磋跄,而今老矣,只剩下冯唐之叹,由自己亲手去补天显然是不行了。虽说姜太公下昆仑山时也是七十二岁,最后还是做出了一番灭殷兴周的大业,但那毕竟是传说,头脑清醒的湘绮楼主十分清楚,他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做第二个姜太公了,既然如此,也便干脆不去想了,且珍惜上苍所赐的天年,按自己的意愿做一个逍遥游中的快活旅人。
“老头子,皙子看你来了!”周妈喜滋滋地在花坪里高声大气地叫着。
“你挑重要的说几种。”王闿运停止了抽烟,会神地听。
他有许多得意的弟子,齐白石是其中之一,还有诸如八指头陀、张铁匠、曾铜匠等人,都是有极高天赋而屏于士人之外的人,经他赏识点拨,都已成为了诗文成就很高的名家。眼下这已经传为文坛佳话。他相信,在他百年之后,这些佳话还会传下去的。
众多弟子中,目前给他大增脸面的是在京师翰林院供职的戊戌科榜眼夏寿田,他常引以自豪。然而他知道,夏寿田只是个聪颖勤勉的读书人,还不是叱咤风云的人物,真正能传他的帝王之学,有可能将他青年时代的抱负付诸现实的弟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杨皙子。这种前景,从杨度第二次留学日本一年来的成就中,他看得更清楚了。
这一年,王闿运接到杨度寄来的十余份《新民丛报》。他从《新民丛报》上看到了弟子所发表的《湖南少年歌》、《金铁主义》,他读后激赏不已。
这首也不错,不过个别字句还可再斟酌。王闿运起身,在走廊上徘徊苦吟。
最近寄来的《粤汉铁路议》尤使他欣喜。杨度能运用所学的西方法律知识,将一件最为棘手的外交大事分析得头头是道,假若这件事让他自己来处理,他是绝对不能有弟子这个能力的。代麟也来信告诉父亲,内兄是日本留学生总会干事长,在留学生中有很高的威信。“哲子是大大长进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这些日子里,他常常这样感叹着,也常常这样在来访的人们面前毫不掩饰地夸耀自己的高足。到长沙后,杨度托人给老师带去了一封信,报告回湘潭的大致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