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千惠子的眼泪,滕原勾画的蓝图。准备回国的杨度的心迷乱了
成为一个党派。
看来在日本再呆下去,也难以蓄养更大的名望,不如回国去为好。主持江浙鄂等省立宪会的人,如张謇、郑孝胥、汤寿潜等人都是大名士,若出任湖南宪政会会长,社会名望也自然不低。梁、范都是财力雄厚的实业家,依仗他们的财力将湖南的宪政会办起来,再出面联络各省,自己不就成了全国推动宪政的在野领袖么!想到这里,杨度激动起来,他觉得应该立即收拾行装买舟渡海。他轻轻哼起了杜少陵的诗句:“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诗圣当年渴望回乡的狂喜给他平添豪情。他走到墙边,将挂在墙上的《湖南少年歌》取下卷起。这是他寓居东京四年期间最得意的一部作品,他要将它带回国去,张挂于故乡的书斋里。卷着卷着,耳畔忽然响起了甜甜脆脆的少女的声音:“爷爷,这篇歌行写得真好!”这不是千惠子的话吗?
几年来,每当自我欣赏《湖南少年歌》的时候,杨度的耳边便会响起这句话来,它给他无限温馨和美妙的回忆。每当这时,他整个身心都会沉浸在一种甜蜜的感觉之中。而现在要收起它回国了,这岂不意味着将要与千惠子永远地分别?富裕强盛的日本国,繁荣美丽的东京城,杨度可以一拔脚就离开,毫不留恋,因为它毕竟不是自己的国家;热情友好彬彬有礼的日本朋友,他可以鞠躬告别,不多牵挂,因为毕竟各有各的事业;共同战斗友谊深厚的留学生,他可以暂时分手,无须话别,因为毕竟不久尚可在国内重逢。只有她,千惠子,却令胸怀大志而又多情多意的留日学生会总干事长难以割舍。今后的岁月里,怎么可以见不到她的倩影,听不到她的笑语?这简直是不能想像的事!卷起的《湖南少年歌》又松开了,从手中掉落到榻榻米上,几分钟前激动狂热的杨度陷在不可解脱的痛苦之中。
杨度明白,他深深地爱着千惠子,千惠子也深深地爱着他,只是四年来谁也没有把这层纸捅穿罢了!有一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田中老先生提到了孙女的婚事。他说千惠子姓滕原,是滕原家的人,滕原家的香火要靠她来传,因而她不能嫁到外国去。杨度听了心里一怔。多少次,杨度很想向千惠子说几句爱慕的心声,但一想起田中的那番话,便止住不开口了。再说,自己已有妻室。这些年来,黄氏对丈夫一片忠贞,对婆母竭尽孝顺,又为杨家生了儿子,休掉她,于情于理都不合;不休黄氏,能让千惠子做二房吗?对于一个豪富家族的千金小姐来说,这显然是不可思议的事。当然,留日学生中有不少像代懿那样跟所喜欢的日本女子苟且偷情的人,有的甚至还生下了儿女,但他们又并不负责任,说声回国了,一走了之,将风流债怨留在异邦。杨度是个情种,倘若遇上别的女子,他或许也会做出这等荒唐事来,然而在千惠子面前,他不愿意这样做。千惠子太可爱了,真是一块晶莹无瑕的美玉,一朵光艳照人的鲜花,杨度不能亵渎她,更不忍心伤害她,他非常乐意与千惠子保持着几年来这种纯洁的师生兼朋友的关系。感情奔涌的时候,他甚至甘愿与她如此厮守到永永远远!然而现在要回国去了,要离开这个心爱的少女了,杨度心中怅然若失。
听说哥哥准备回国了,杨钧这几天也是思绪万千。去年他在弘文学院师范班毕业后,在东京闹市区的一条小巷子口租了一个狭窄的门面,专门刻印章,取个名字叫做白心治印社。“白心”二字是他近来为自己取的别号,典出《庄子·天下》:“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已,以此白心。”杨钧觉得这句话说的也是自己的志趣和襟怀,“白心”二字尤其内涵丰富,于是又把它作为这个小小的治印社的名称。白心治印社的生意很好,每天来治印者络绎不绝,也常有慕名而来的印人,或求师问道,或切磋技艺。杨钧性情宽和,待人谦恭,除艺术上的追求外,于人世别无所求,他成天在石块和灰屑之中怡然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