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儿子说:“国企的症结不仅仅在体制,更深的原因在于社会大环境的变革。政治改革的不到位,职工素质的低下,经济发展的不平衡都在制约着它。想要短期内一下子解决这么多问题,几乎没有可能。现在把改革当成了速效救心丸,想着一改就灵,一股就灵,太急于求成,反把事情弄得更糟。”陈天彪问:“上面就没有办法?”儿子说:“国企改革是个世纪性难题,工程大着哩,哪能有现成的模式?单是职工安置这一项,就够我们探索十年八年。”
临走这天,儿子非常诚恳地说:“爸,忍痛让位吧。河化到这地步,一半责任在你。在中国,做大一个企业容易,做强一个企业却很难。你是把河化做大了,大得连你都驾驭不了。这是你们这一代企业家共同的命运。你得承认,一个人的能耐是有限的,不能因为个人的局限影响一个企业的发展。你已尽了力,无怨无悔地退下来,给后来者留下足够的空间,让他们去探索,去发展……”
陈天彪不甘心地说:“可他们,是在给社会甩包袱呀……”
儿子笑笑:“你背着是包袱,甩出去不一定就是包袱。你看看南方,早走了一步,就赢得了先机。改革是艰难,是阵痛,它在考验我们每一个人的意志力。”
“那工人咋办?全下岗?工人的日子苦哇……”
“再苦也得受,这就是改革。再沉重的代价也得由人承担,不是吗?”
陈天彪不语了,儿子有儿子的观点,儿子有儿子的理论。但他心里,还是觉得堵。
大姑和儿子走后,陈天彪回到河阳城,思来想去,总算是想明白一点。这天一早,他径直找到新近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刘振先,明确表达了自己想退下来的意愿。刘振先抓着他的手,非常感激地说:“太谢谢你了,你能这么高姿态,给全市的领导干部做了一个表率。老陈,我代表市委、市政府谢谢你。至于你的安排,组织上会慎重考虑。”
走出市政府,陈天彪顿觉轻松,对着阳光,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这时他才发现,阳光竟是那样的灿烂,天空居然那么湛蓝,透明……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受呀。
走上大街,没入熙熙攘攘的人流,脚步时而轻快,时而沉缓。阳光打在他脸上,绽放出一朵朵陌生的花瓣。周围的空气陌生而新鲜,那些匆匆从他眼前晃过的表情各异的脸,扯动他的想象。他猜度着他们的心理,感受他们的气息。路边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嚷嚷声,街上汽车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鼓荡着他的耳膜。他感到亲切,又觉这一切曾离他那么远。这么多年,他被另一种声音包围着,紧裹着,反而对这本该熟悉的声音陌生起来。
这才是河阳城的声音啊,是大地最真实的声音!
蓦地,仿佛从某个街巷深处,响过来一句“收破烂哎——有破烂卖不?”他一下定住了,双耳不由得竖起来,分辨声音的方向。许久,他兀自笑了笑,心里跟着爽爽地叫了声:“收破烂——收破烂哎——有破烂卖不?”
一路走,一路想,脑子里尽是收破烂时的情景,点点滴滴,逼真而生动,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回到那个让他羞耻而又无比自豪的年代。恍然中他觉得再次站到了城市边缘,城市露给他一张陌生的面孔。他忽然记不清这些年在这座城里干了些什么,或许一直就游荡在城外,游荡在坚硬的拒绝中。
他停下步子,抬头望望天空,却发现自己停在广场边上,停在那座庞然大物下面。
天哪,它是多么高啊!以前咋从没觉得它有这么高,这么骇人!真是他修的吗?他有些怀疑,有些不敢确定。楼上那黑乎乎的窗子,仿佛变成无数双眼,吃惊地盯住他,问:“你是谁?”
他猛地一颤,忙忙收回目光。他觉出自己眼眶里有了湿意,紧跟着心也湿了。他真想放开嗓子,大吼一声:“收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