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告别北京
门,汉英说:“这一别,恐怕很难再见面了。”建英说:“去了以后,大大地来信。”又马上一笑,指一指平英,纠正说:“不是给我,给她大大地来信。”平英朝我点点头。我和林铭述走在夜晚的街头,他议论道:“这个温情脉脉的家庭,面纱背后是外人想象不到的悲剧。”静默了一会儿,又补充一句:“我觉得悲剧还没有完。”他问我想不想写小说,我说等将来吧,他说:“我是指将来,现在当然不成。十年以后吧。”我问他:“你看有希望吗?”他小声说:“这是迟早的事。”然而,分手时,他给我的临别赠言却是:“跟上时代,不要太消沉。”
那一天有一件事留下了一个小遗憾。我曾在林铭述家里看到郭老送的墨宝,很羡慕,便鼓起勇气让平英帮我也要一幅。上一个周末,郭老给我写了一幅,内容是他尚未发表的词《水调歌头·游采石矶》,写在大约四开大的宣纸上。他为我诵读了一遍,盖章后送给了我。“借问李夫子:愿否与同舟?”这个意境十分合我的意。我捧在手中,自是不胜喜悦,建英在旁边说:“爱不释手。”由于那天我是骑车往返,怕途中损坏,就让建英替我暂时保存,准备今天拿走。今天临走时,于立群劝我不要拿了,她说,我去部队农场那样的地方,带去了影响不好。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中,这层顾虑是有道理的。不过,倘若现在能把这幅字找出来还我,我会很高兴的。
9月10日晚上,我走出居住了六年的38楼120室,最后看一眼窗外那一排木槿,它们还是六年前的老样子,一点儿没有长高。武斗已把我的书籍杂物洗劫一空,我几乎是空着手离开北大的。大卡车把我们这些去湖南部队农场的学生运到天安门前,在一个军人指挥下,我们匆匆排成队列,举手向毛主席宣誓,再被运到北京车站。我们登上了列车,两个同学隔着车窗向前来送行的一群大中学生慷慨陈词,我在一旁无言静听。火车启动后,那两个同学也静默下来了,只听见车轮碾过钢轨接缝处发出的单调的震响。我久久凝望着窗外的黑夜,心中回旋着李贺的一句诗:“我有迷魂招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