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 贵生
这题目是由《吕氏春秋》那里借来的,意思是,应该把人命看作最贵重的。说“人”命,因为通于古今,人既吃两条腿的鸡鸭,又吃四条腿的猪羊,再放大,还吃五谷杂粮,黄瓜白莱,等等,所有这些也都是有生的。贵生只能贵自己之生,虽然在理上像是说不过去,可是人为天命所限,既然要生,也就只好常常张口,吞下其他力量较人类为小的生。这样说,宋儒所谓“物吾与也”,想来不过是坐在书斋里一时的玄想,走出书斋,他是还要吃爆羊肉和蒸馒头之类的。所以,打开窗户说亮话,人,自夸为万物之灵,为“天命之谓性”所限,要活,就不能不干些乱七八糟的,与万物并没有两样。与万物同,是认识;至于行,就只好如《中庸》所说,“率性之谓道”。依据这样的人生之道,我们说,雅的是“天地之大德曰生”,俗的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不管雅俗,团为我们活着,就不能不承认贵生是无条件的正确。
这正确就成为处理世间大小事务的一个原则,说细致些是:只要有助于生,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实行;除非万不得已,决不干有损于生的事,尤其是死。依据这样的原则,再加上墨子的利取其大、害取其小的量的原则,对于以下这些情况,如何评价就比较容易了。一种情况是,为救多数人之生而牺牲了自己之生,评价为好,为对,没有问题。一种情况是,为救一人之生而牺牲了自己之生,依通例是也评价为好,为对,这里暗的虽然没有放弃量的原则,明的却更直接地用了尊德行的原则,至少是在常识范围内,也可以算作没有问题。还有一种情况是,为保护与生命无直接关系的某数量的财物而牺牲了自己的生,依时风,如果这财物是公有的,也评价为好,为对,也没有问题吗?似乎还值得研究,因为那会成为贵物,不是贵生。
与贵生有关的还有一些值得研讨的间题。一个是孟子强调的舍生取义。如传说的伯夷叔齐饿死首阳山,理由是“义不食周粟”,就是为设想的义而舍了生。说设想的,因为他们还相信现在看来颇为可笑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在彼时那总是义,所以值得赞扬口何以舍生还值得赞扬?这是因为,德是群体(至少是绝大多数人)所以能生,而且能生得比较好的必要条件,小量的死是为了大量的生。
说到大量的生,就引来穷一个问题,既然天地之大德曰生,是不是如韩信将兵,生育也多多益善呢?由现实推测天命,也许是这样,因为,即如繁殖比较少的人、猿、虎、象之类,下一代也总是成倍地增加。由天命而降到人的所欲,至少是还有不少人,纵使罚款也还是要多生。这样说,是不是生育也应该开放呢?这要看国情,开放不开放,应该用打算盘的办法来决定、如果未生而生的数目大增,会影响已生的甚至不能生,至少是不能生得好,那就还是为了贵生,要想尽办法,求未生而生的数目不增.这说得更简明些,是惟其贵生,反而要限制生育。
比问题更迫切更重要的是措施。显然,排在首位的应该是求维持生的“必要”条件的充足。所谓必要,是没有它就不能活,至少是不能活得还可以忍受。举例说,粮食、房崖、棉花之类就是,没有或缺少,纵使不至立刻都死亡.总是太困难了。所以讲治平之道,总要在这方面尽最大的力量,以求能够养生。供给养生之物.有何先何后、如何协调等等问题。原则是先大众、后少数,先直接、后间接,先低级、后高级,既要顾及日前又要顾及长远。举例说,如果国力充足,就可以于生产面粉之外,兼生产可口可乐;即使国力不怎么充足,修水利花费很多,也要修。自然,至少是理论上,还会有些难于处理的问题,比如纸烟,都承认有害无利,可是咬一下牙从某时起不再生产,显然也大不易。这里我们不得不兼用个容忍的原则,或者说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的原则,人类究竟是“异于禽兽者几希”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