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三年之病
马在前面鸣锣开道,然后就是各街坊的quot;抬阁quot;和quot;地戏quot;在喧天锣鼓声中慢慢地依次走过。队伍的中间是一台十六人抬的大轿,里面坐着城隍的木像,面施彩皮,身穿神袍,轿前有quot;回避quot;、“肃静quot;的大木牌,前呼后拥,十分威风。但是大轿在经过我家旁边的修真观时,却突然锣鼓息声,抬轿的人要一起跑步,飞速穿过观前的那一段街道。这是有名目的,叫做quot;抢轿quot;,因为修真观供奉的是玉皇大帝,城隍是玉帝手下的小官,当然不能大模大样地经过修真观,只能跑步通过。城隍大轿的后面,又是quot;抬阁quot;和quot;地戏quot;,最后就是“犯人quot;的队伍。“犯人quot;仍穿家常的衣服,但一律围一条白布裙子,戴一副quot;手铐quot;;所谓quot;手铐quot;其实是一副手镯,有金的也有银的,用一根带子系牢,挂在quot;犯人quot;的脖子上。整个出会的队伍要在乌镇的四栅(东南西北栅)周游一圈,“犯人quot;也要跟着兜一周。有的年龄小的quot;犯人quot;,这样远的路走不动,也可以由大人抱着参加游行。即使走得动的quot;犯人quot;,一般也有家里人在旁边跟着,因为怕孩子把quot;手铐quot;丢了。
祖母让我去扮quot;犯人quot;的那一年,我九岁,正是最爱玩耍的年龄,对于能够亲身参加出城隍会,自然十分高兴,随队伍绕着四栅走了十多里路,竟一点不感到累。不过事后想想,又觉得不上算,因为quot;犯人quot;只能跟在出会行列的末尾,一路所见只是前面quot;抬阁quot;的背影和两旁围观的人群,实在没有扒在我家老屋临街的窗台上看下面经过的队伍来得有意思,而且在窗台上连quot;抢轿quot;的场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另外,我虽然当了一次quot;犯人quot;,父亲的病却未见有一丝的好转。
母亲现在不得不日夜守着父亲。白天,她经常替父亲拿着翻开的书籍竖立在父亲胸前让他看,而在看完一页以后翻过新的一页。父亲此时连举手捧书也觉得困难了。他自己叹气说:“怎么,筋骨一点一点僵硬了。”当真,他巍颤颤地举起手来时,五个指头拿东西显得不平稳,而且举了一下就觉得“重quot;,不得不放下了。
那时,弟弟住在外祖母家,宝珠管他。我每天到隔壁的立志小学读书。我每天下午三时便放学了,回家来,母亲便教我坐在床沿,执着书,竖立在父亲胸前让他看。而乘此时候,母亲下楼去洗衣服,因为父亲大小便都在床上,衣服得一天换一次。
有一天,我正在执书让父亲看,父亲忽然说:“不看了。”停一会儿,又说:“拿刀来。quot;这是指我们房中的一把迫切瓜果之类的钢刀,长方形,长有半尺,宽有寸半,带一个木柄。我拿了刀来,问道:“做什么?”父亲说:“手指甲太长了,刀给我。quot;那时我原也觉得诧异,手指甲怎么能用刀削呢?但还是把刀给了父亲。父亲手拿刀,朝刀看了一会儿,终于把刀放下,叫我拿走。父亲也不看书了,叫我去看看母亲洗衣完了没有。我下楼,看见母亲已洗完衣服,就对她说:“爸爸欲剪指甲。quot;
母亲就上楼去了。后来我再进房去,看见母亲坐在床沿上,低着头,眼眶有点红,像是哭过。到晚上,等父亲睡着了,母亲悄悄告诉我,父亲叫我拿刀给他,他想自杀。原来母亲听我说父亲要剪指甲,进房后就要给父亲剪指甲。父亲自己却把刚才想要自杀的事情告诉了母亲,他说,“病是一定没有好的希望了。这样拖下去,何年何月可了,可不把你拖累了么?quot;而且他自己也一天一天不耐烦了,一举一动都得人帮助,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