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代
一九○九年夏季,我从植材学校毕业了,时年十三周岁。母亲准备让我进中学。那时中学只有府里有,也就是杭州、嘉兴、湖州、宁波、绍兴等地才有。杭州除了中学还有一所初级师范,有人劝我母亲让我考这个师范。师范学校当时有优越条件:不收食宿学费,一年还发两套制服,但毕业后必得当教员。母亲认为父亲遗嘱是要我和弟弟搞实业,当教员与此不符,因此没有让我去。杭州我母亲还嫌远,嘉兴最近,但最后决定让我去考湖州中学(其实湖州与杭州的远近一样),因为本镇有一个亲戚姓费的已在湖中读书,可以有照顾。这是我第一次离开乌镇,又是到百里之远的湖州,所以母亲特别不放心。我和姓费的同乘小火轮,费是我的长辈,该称他表叔。到了湖州中学,原想插三年级,但因算术题目完全答错了,只能插二年级。
湖州中学的校舍是爱山书院的旧址加建洋式教室。校后有高数丈的土阜,上有敞厅三间,名为爱山堂,据说与苏东坡有关。至于宿舍,是老式楼房,每房有铺位十来个。
湖州中学的校长沈谱琴,是同盟会的秘密会员,大地主,在湖州起有名望。他家有家庭女教师汤国藜,是个有学问的老处女,是乌镇人,但我从未听人说起她,想来她是从小就在外地的。(辛亥革命后,章太炎的续弦夫人即是这位汤女士。)沈谱琴从不到校,他聘请的教员大都是有学问的人。我记忆中最难忘的是一个教本国地理的(可惜记不其他的姓名了)和一个教国文的,仿佛还记得他姓杨名笏斋。地理是一门枯燥无味的功课,但这位老师却能够形象地讲解重要的山山水水及其古迹——历史上有名的人物及古战场等等。同学们对此都很感兴趣。至于杨老师他教我们古诗十九首,《日出东南隅》,左太冲咏史和白居易的《慈乌夜啼》、《道州民》、《有木》八章。这比我在植材时所读的要有味得多,而且也容易懂。杨先生还从内选若干起教我们。他不把庄子作为先秦诸子的思想流派之一来看待。他还没这样的认识。他以作为最好的古文来教我们的。他说,庄子的文章如龙在云中,有时见首,有时忽现全身,夭矫变化,不可猜度。《墨子》简直不知所云,大部分看不懂。《荀子》、《韩非子》倒容易懂,但就文而论,都不及。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先秦时代有那样多的quot;子quot;。在植材时,我只知有《孟子》。
湖州中学的体育有quot;走天桥quot;、“翻铁杠quot;等。我第一次练习“走天桥quot;时,体育老师告诉我:眼朝前看,不朝下看,就能在天桥上来回走,走天桥是容易的,不比翻铁杠。老同学示范走过以后,老师叫我走。我记着眼朝前看,轻易从天桥的此端走到彼端,待要往回走时,走到一半,不知怎的朝下一看,两腿就发软了,不敢再走了,只好趴在天桥上,挪动身子,慢慢地爬到了彼端。其实天桥离地面不过丈把高。
至于翻铁杠,我就无法翻。人家身子一跳,两手就抓住铁杠。我身矮,老师抱我上了杠,老师一松,我又落下来了。如此数次,惹得老同学们大笑,更不用说翻铁杠的能手了。从此我也不再学翻铁杠了。
至于枪操,都是真枪。老同学告诉我,这枪能装九颗子弹,打完再装也不过半分钟就装好,熟练后只要几秒钟。这是从外国买来的,同学们就称之为quot;洋九响quot;。真有子弹,而且很多,放在体操用具的储藏室。
我觉得体操不难,开步走,立正,稍息,枪上肩之类,我在植材时学过,但不是真枪,只是木棍。现在是真枪了,我身高还不及枪,上了刺刀以后,我就更显得矮了。枪不知有几斤重,我提枪上肩,就十分困难。枪上肩后,我就站不稳。教师喊开步走,我才挪动一步,肩上的枪不知怎地就下来了。我只好拖着枪走,真成了quot;曳兵而走quot;了。从此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