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汽车停住了,工厂的烟突中断了,跳舞场的音乐哑灭了,留下的只是一场因肉相搏的大战。
“你看,几千年积下的风毒,此刻一齐真发作了,你也是人,你要投向着哪一方面?”
我踌躇着还不曾开口回答,这工人模样的怪东西又接了下去:
“不必回答,你且看下去,你在下面可以寻出你应当回答的回答。”
我看了下去:
一座高的坛上,立着一位修伟的赤体的人,领率着他的赤体的同伴在禠剥着被俘的富儿们的礼服。
“在不能每个人都有衣服穿的时候,不应该仅有少数的人穿着礼服。衣服应该是一件大大的衣服,应该将全世界的人都穿在他的下面。”
是一方圆形的平面。四分之三的面积占着的都是赤体的人,仅有一小角仍是冠冕的富儿在颤抖着。但这是分明的,这一点小的领域也立刻就要失去。
工厂的烟突又汹涌着了,但立在一旁监督的不再有富儿们,全体的人都在均匀的工作着。
这接下去的一幕显然是另换了一个世界。
许是朝阳刚升起来吧,全个的世界都浴在红色的光芒中,每一个人都是康健的动着,欢乐的笑着。两旁的建筑只有比以前更高大,路中的摩托车只有比以前更多;但开着车子的却不是不得不以这个为职业的车夫,坐在后面的却不再是那驱使着他的同类为他做牛马的富儿,这车子里的他自己就是主人,都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他们不是驶向荒淫的跳舞场去,他们是到他们自己工作的工厂去。不再是为旁人作机器,是为自己日常生活的需要作工作。所制的货品不再是供旁人的挥霍,是供自己应当给与旁人的需要。
路是平的,不再有高低的阶级,是一个平坦的欢乐的世界。
太阳的光芒愈射愈红了!
“看,这才是我们的世界,这才是应当有的世界!来,驱去那异样的人,驱去那不是我们的同伴!”
一样炸裂,我的眼前突然更亮了起来。
在血红的光芒中,我看见我所处的地方不仅是一座戏场,是一片广阔的无涯的大地,地上都是集满了人,都是一样的衣服,一样的装束。
在众人千千万万的目光中,我发现我是孤立在一座高台上,一个人立着只有我一个人的衣服是异样,一个人是化外。
在红色的光芒中,我战抖着不敢睁开眼睛。
“驱去这异样的人!消灭这异样的人!”
那工人模样的怪东西,向我举起就是一脚,我……
心跳着睁开眼来,自己仍在一间安静的小房内,只是台上一大堆的书籍,因我身体睡着了的推挤,正在向下倒去。
哗喇一声,书籍都止不住的倒了。我分明知道这是春画的噩梦,但我的心里止不住跳着,觉得我仍是无底的无底的向下沉去……
一九二八年四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