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根纪(1)
第四把椅子无疑是外祖母的宝座。
那天三婶到庙里参加吊唁,刚进庙门就碰见五叔,五叔一本正经地对她说:quot;三嫂,快点儿,三缺一quot;二婶目瞪口呆,惊疑为什么在庙里开起牌局来了?足见五叔多么没大没小没正经?更稀奇的是外祖母有座阴宅,门牌是地府十号。阴宅的大小虽然不是按真比例,但至少活人能进进出出。阴宅实在太罕见,引人注目,招来不少人看热闹。甚至有一个美国人也闻风赶至,估计那个美国人是个记者,背个大相机前来采访难得一见的场面。他拍了阴宅、纸人、麻将桌以及花花绿绿的车轿之类,并让我们这些穿孝袍的小辈们站一大排拍照。几天后,他带着印好的照片如约来访问我家,附带送我一个节拍器。那批珍贵的照片本来在大姊手中,quot;文革quot;期间作为四旧销毁了。
二姊在纸上送死后,结论说:
我用大量篇幅描述三位祖辈过世,是因为那个年代,那种荒唐事,真的绝迹了。事实上,我也只写下梗概而已。三位老人死后都葬在盛产水蜜桃的东北义园,而且都是邻居,解放后曾通知我们迁坟,往哪里迁?谁有钱去迁?死人也同样不知去向了。
二姊清楚回忆的养生送死,也就是我依稀记得的养生送死,清楚与依稀之间,我和她同此记忆,她的行文,就是我的落笔。我们内务部街的家,自此也就发生了大变化:
随着外祖母去世,家里就好像树倒猢狲散般地逐渐散开了。倒不是因为外祖母的死起那么大作用,而是受局势变化的影响。开始爸爸妈妈带着大姊和敖弟以下的弟妹们搬到西城麻状元胡同……时间并不太久,形势又急转直下,国民党节节撤迟到了南京,全家决定迁居上海。爸爸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以为有长江一江之隔,退到上海也就quot;保险quot;了。……
那年大姊刚刚考进辅仁大学医预系,考大学在当年很不容易,大姊又是个既能自立又有主见的人,她不愿放弃学业去上海。我正读高中三年级,爸爸妈妈替我权衡轻重,认为我应当跟着大姊留在北京,等高中毕业后再会上海不迟。但作为我本人根本不想留在北京,更具体说我很依恋妈妈。虽然也知道决定的事我无能力更改,但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向妈妈提了我想走的愿望。妈妈非常不满意我,她说:quot;你一定要走也随便你,到上海高中毕不了业我可不管!quot;明显妈妈不同意。我哭红了眼睛口到学校,碰到教物理的孙念台先生,他注意到一向嘻嘻哈哈的我心事重重,就关心地问明情况。孙先生笑笑说:quot;这有什么可伤心的,到哪里不一样听炮声啊?quot;
我就这样被留在北京。
留在北京、留在大陆,这一留,就是四十四年!一九四九年四月,自三姊以下,我们来了台湾,二姊写道:
我们与家断了联系。从一九四九年年底到一九七七年年中沓无消息二十九年。quot;生离死别quot;四个字不是形容词,而是严酷的事实!二十九年后见到从美国去大陆寻亲的三妹,当时我正因工烧伤,死里逃生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三十三年后见到去北京访问的四妹。三十六年后与妈妈在香港重逢。……四十三年后在美国见到六妹和七妹。口十四年后与敖弟、八弟在台湾重聚。那也是在各奔东西南北四十口年之后,妈妈与八个儿女外加两位女婿的第一次大团圆。
至于北京的内务部街老宅:
我们家在那里住了约十年。那里充满了我一生最美好的回忆:童年的欢笑、青春的骄做和未来的幻梦。那里是我真正的家,离开那里开始我就失去了家,失去了让我无限留恋和思念的家。你有过突然与家断绝音讯的经历吗?有过一·断绝就是三四十年的遭遇吗?只有失去家的人才懂得家的温馨可爱,突然失去家才尝到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