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杂记
唱。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有些人不敢高唱,有些人竟唱不出。所以唱完的时候,她 温和地笑着向大家说:“这回太低了,等等再唱一回。”她轻轻的鞠了躬,走了。等了一 等,她果然又来了。说完“一——二——三——四”之后,《尽力中华》的歌声果然很响地 起来了。她将左手插在腰间,右手上下的挥着,表示节拍;挥手的时候,腰部以上也随着微 微的向左右倾侧,显出极为柔软的曲线;她的头略略偏右仰着,嘴唇轻轻的动着,嘴唇以 上,尽是微笑。唱完时,她仍笑着说,“好些了,等等再唱。”再唱的时候,她拍着两手, 发出清脆的响,其余和前回一样。唱完,她立刻又“一——二——三——四”的要大家唱。 大家似乎很惊愕,似乎她真看得大家和学生一样了;但是半秒钟的惊愕与不耐以后,终于又 唱起来了——自然有一部分人,因疲倦而休息。于是大家的临时的学生时代告终。不一会, 场中忽然纷扰,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东北角上;这是齐督军,韩省长来了,开会的时间真到 了!
空空的讲坛上,这时竟济济一台了。正中有三张椅子,两旁各有一排椅子。正中的三人 是齐燮元,韩国钧,另有一个西装少年;后来他演说,才知是“高督办”——就是讳“恩 洪”的了——的代表。这三人端坐在台的正中,使我联想到大雄宝殿上的三尊佛像;他们虽 坦然的坐着,我却无端的为他们“惶恐”着。——于是开会了,照着秩序单进行。详细的情 形,有各报记述可看,毋庸在下再来饶舌。现在单表齐燮元,韩国钧和东南大学校长郭秉文 博士的高论。齐燮元究竟是督军兼巡阅使,他的声音是加倍的洪亮;那时场中也特别肃静— —齐燮元究竟与众不同呀!他咬字眼儿真咬得清白;他的话是“字本位”,是一个字一个字 吐出来的。字与字间的时距,我不能指明,只觉比普通人说话延长罢了;最令我惊异而且焦 躁的,是有几句说完之后。那时我总以为第二句应该开始了,岂知一等不来,二等不至,三 等不到;他是在唱歌呢,这儿碰着全休止符了!等到三等等完,四拍哪毕,第二句的第一个 字才姗姗的来了。这其间至少有一分钟;要用主观的计时法,简直可说足有五分钟!说来说 去,究竟他说的是什么呢?我恭恭敬敬的答道:半篇八股!他用拆字法将“中华教育改进 社”一题拆为四段:先做“教育”二字,是为第一股;次做“教育改进”,是为第二股; “中华教育改进”是第三股;加上“社”字,是第四股。层层递进,如他由督军而升巡阅使 一样。齐燮元本是廪贡生,这类文章本是他的拿手戏;只因时代维新,不免也要改良一番, 才好应世;八股只剩了四股,大约便是为此了。最教我不忘记的,是他说完后的那一鞠躬。 那一鞠躬真是与众不同,鞠下去时,上半身全与讲桌平行,我们只看见他一头的黑发;他然 后慢慢的立起退下。这其间费了普通人三个一鞠躬的时间,是的的确确的。接着便是韩国钧 了。他有一篇改进社开会词,是开会前已分发了的。里面曾有一节,论及现在学风的不良, 颇有痛心疾首之概。我很想听听他的高见。但他却不曾照本宣扬,他这时另有一番说话。他 也经过了许多时间;但不知是我的精神不济,还是另有原因,我毫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只有 煞尾的时候,他提高了喉咙,我也竖起了耳朵,这才听见他的警句了。他说:“现在政治上 南北是不统一的。今天到会诸君,却南北都有,同以研究教育为职志,毫无畛域之见。可见 统一是要靠文化的,不能靠武力!”这最后一句话确是漂亮,赢得如雷的掌声和许多轻微的 赞叹。他便在掌声里退下。这时我们所注意的,是在他肘腋之旁的齐燮元;可惜我眼睛不 佳,不能看到他面部的变化,因而他的心情也不能详说:这是很遗憾的。于是——是我行文 的“于是”,不是事实的“于是”,请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