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七
果断地从那人手里一把将瓶子夺过来,就从玻璃大门中冲出去了。医生还没有起来,而那位仆人,现在正忙着铺地毯,不肯去唤醒他。列文从从容容地取出一张十卢布的钞票,慢吞吞地,但是却不浪费时间,一边把钞票递过去,一边解释说彼得·德米特里奇医生(以前在列文眼中看来那么微不足道的彼得·德米特里奇,现在在他看来有多么伟大和了不起啊!)答应过随时出诊,他一定不会生气的,因此一定要立刻把他唤醒。那仆人满口答应了,走上楼去,请列文到候诊室去。列文可以听到门那边医生的咳嗽声、走动声、漱洗声和谈话声。三分钟过去了;而在列文看来好像过了一个多钟头了。他再也等待不下去了。“彼得·德米特里奇!彼得·德米特里奇!”他在敞开的门口用哀求的声调呼喊。“看在上帝的面上,原谅我吧!……您就这样接见我吧!已经过了两个钟头了……”“马上就来!马上就来!”一个声音回答说,列文听出医生在一边说一边微笑,大为诧异了。“再待一会!”“马上就来!”又过了两分钟,医生还在穿皮靴;又过了两分钟,医生还在穿衣服和梳头发。“彼得·德米特里奇!”列文又用哀求的声调说,但是正在这时医生出来了,已经穿好衣服和梳好头发。“这些人真没有良心,”列文暗自想道。“我们都快死了,而他还在梳头发。”“早安!”医生说,伸出手来,好像在用他的泰然自若的神情取笑他一样。“不要慌!怎么样?”极力尽可能地说得分毫不差,列文开始叙述他妻子的情况的一切不必要的细节,说着说着就不断住了嘴,恳求医生立刻跟他去。“不要这么慌。要知道,您没有经验。我确信用不着我的,不过我答应过您,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就去。但是不要着急。请坐;您不喝杯咖啡吗?”列文看他一眼,似乎在询问他是否在嘲笑他一样。但是医生并没有取笑他的意思。“我知道,我知道,”医生微笑着说。“我自己也是成了家的人。我们这些做丈夫的在这种关头是最可怜的人了。我有个病人,她丈夫一到这种场合总跑到马棚里去。”“不过您认为怎么样,彼得·德米特里奇?您认为一切都会很顺利吗?”“从一切症状看来情况很好哩。”“那么您马上就来吗?”列文说,怒冲冲地望着端咖啡进来的仆人。“再过一个钟头吧。”“不,请您发发慈悲吧!”“哦,那么让我喝完咖啡吧。”医生开始喝咖啡。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土耳其人被打得落花流水!您读过昨天的电讯吗?”医生说,咀嚼着面包。“不,我受不了啦!”列文说,跳起来。“那么您再过一刻钟就来?”“再过半点钟。”“实话吗?”列文回到家里,恰恰和公爵夫人同时到达,他们一齐走到寝室门口。公爵夫人眼泪盈眶,两手直颤抖。她一见列文,就拥抱住他,哭出声来。“怎么样,我亲爱的丽莎韦塔·彼得罗夫娜?”她追问,一把抓住带着喜气洋洋而又焦虑不安的神情走过来的接生婆的手。“情况很好,”她说。“您去劝她躺下来。那样她就会舒服一些了。”从他醒来和明白是怎么回事的那一瞬起,列文就准备好忍受将要来临的一切,决不胡思乱想,决不妄加猜测,坚决压抑着心上的千头万绪,下定决心不扰乱他妻子的心情,相反的却要安慰和鼓起她的勇气。甚至不允许自己想一想将要发生什么事,将要落个什么结局,从他打听这种事情一般会持续多久来判断,列文作好了心理准备,决心忍耐和控制自己的情绪五个钟头的光景,这一点他觉得自己还是办得到的。但是他从医生那里回来,又看到她的痛苦的时候,他就越来越频繁地念叨这些话:“上帝饶恕我们,救救我们吧!”一边叹息着,昂着头,唯恐他忍受不住,以致于不是泪流满面就是跑掉。他觉得痛苦得不得了。可是才过了一个钟头。但是过了一个钟头,又过了一个钟头,两个钟头,三个钟头,连他给自己定下的容忍的最大限度——五个钟头——也过去了,但是情况依然如故;他继续忍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