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憾
(1)
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ldquo;天生rdquo;的,不如说是ldquo;形成rdquo;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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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除夕之夜,香梅一家在广州陈家老宅与祖母团聚。
无须隐晦,香梅对从未见过面的祖母却有颇深的坏印象。很小的时候,她就从大人、佣人的闲言碎语中得知:祖母不喜欢她,当然更不喜欢她以后的香莲香兰香竹香桃;祖母还几番捎书让父亲纳妾,ldquo;不孝有三,无后为大rdquo;,难道六个孙女不算后代?难道老祖母自家不是女人?
香梅想,祖母一定面目可憎。
得儿得儿,马车在广州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她睁大了眼贪婪地看着南国风光的城镇:高大鲜艳的凤凰树,齐崭崭的骑楼,精悍微黑肤色的男男女女,全然不同古老的北平。马车拐进了幽清的桃源上待,在一幢灰扑扑的老宅前停住时,她的眼中透出失望!青砖清水外墙已见斑斑驳驳,石雕门罩冷冰冰凸现于双扇黑漆门的上面,门上的狮头双铜环分明上了绿锈!何处再觅外祖父老宅的绿树红墙琉璃瓦?莫非这里是百年老屋?不是说是祖父在世时亲手设计建造的么?
有佝偻着的老仆开门迎接他们,却无热闹。他无声无息领着路,老屋静悄悄。风雨郎下停着红漆斑驳的老式轿子,那紫红的轿帘上绣着的金凤凰,因年深月久金线脱落灰黯得就是一只落毛的凤凰。一进一进的门槛高达尺余,厅堂厢房不见人影,七拐八拐进到里院,方有轻烟袅袅、木鱼声的笃,老仆垂手低语:ldquo;老太太在做晚课。rdquo;
香梅的心已提到喉咙口了。暮霭沉沉,寂静阴森,禁宫的恐怖与古墓的清凉感攫住了她。看过太多的古书,听过太多的鬼怪故事,她提心吊胆祖父的冤魂显形。其实,祖父跳楼自杀处是陈家一幢四层楼的洋房,那洋房早已贱卖抵债,是拆毁重建还是让给了亲友家,陈家缄口不提,凶宅呗。奇怪的是,提倡洋务崇尚科学的陈庆云,却在他事业蓬勃、志得意满时,偏偏亲手设计并建造了这么一幢迷离森严的中国宅子,莫非他有预感将不久于人世,这禁宫般的宅子就成了妻妾的归宿之地?
子孙获见祖母,稀里糊涂的磕头请安中,猛抬眼,祖母却无比慈祥!香梅始料未及。她痴迷地仰视着,刹那间,推翻了昔日的恶感,她还从未见过这般古典高贵超脱平和的中国老太太!
是上一个朝代的女人。
梳着老式的纹丝不乱的发髻,髻上只插一支碧玉簪;月白色的斜襟长袄刚过膝头,大襟下摆和袖口三镶三滚粗细黑缎,黑缎上是黑丝线刺绣的黑色缠枝牡丹花;黑色的长裤,裤脚亦镐黑缎绣黑花,似脚非脚的三寸金莲似踏非踏青砖地面上。这不是人,是一缕香魂。只有手腕上一对硕大的悲翠玉镯,沉甸甸绿盈盈成了浑身素缟的她唯一的点缀。桌上还有一杆擦得锃亮的水烟筒,这大概是祖母的第二生命。
按老规矩,孙辈一个个叩头,祖母便一个个发红包。香梅并不稀罕红包,她稀罕祖母给红包的一双手,掌背掌心还是那么饱满,十指还是纤纤削似葱,这双手认真地亲切地抚摸她的脸蛋她的手,啧啧叹道:ldquo;脸圆手巧。香梅不禁想起了在观园中的贾母。尽管祖母苦命。
祖母的身旁立着二祖母三祖母,她们是祖父的两个小妾,倒都是天足,祖母让孙辈喊她们ldquo;二婆rdquo;、ldquo;三婆rdquo;。二婆粗拉拉的,原是祖母的陪房丫头,后收为妾,二叔便是二婆生的,二婆始终不脱丫头气,低眉顺眼伺候着祖母。三婆却极标致水灵。雪白的瓜子脸上,前留海长长地垂着,青郁郁的眉与眼楚楚怜人;可只要掩口一笑,左腮上显酒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会说话!她的穿着打扮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