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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九。

    宋十九蹲下去,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他一抽一抽地说:“我,我三叔不行了,呕起来了,要死了!”

    他爹娘死前也这个模样,他记得牢牢的。

    宋十九心下紧张,正要起身,却见小豆丁瞪眼盯着她,“哇”地一下呕出血来。

    一滩血大半洒在了她的前襟,一小半血沫子沾在她下巴,她望着小豆丁的嘴唇,只有中央的地方有些血色,其他仍是惨白惨白。小豆丁抽着气,抬手抹一把,垂头瞧着,眨巴两下眼,用气声说:“我也要死了。”

    这句话说得平淡又无所谓,比他背三字经还机械些。

    李十一的下颌一收,望向沉默的宋十九。

    宋十九的肩膀一动不动,捏住小豆丁的手稍微用了用力,而后温柔地用拇指替他将嘴唇擦拭干净,再一回手将别在发间一个不起眼的玄铁色的簪子抽出来,手腕翻转三两下一甩,“刷刷”两声甩成一柄合拢的折扇。

    她将扇子收在掌心,站起身来,回头望一眼李十一。

    而后牵着小豆丁往三叔家走。

    “死不了。”她温声说。

    第102章

    但与先生阖玉棺(十三)

    三叔家比豆丁家还破,久未修缮的院门噗嗤噗嗤跑着风,院子角落里堆着几个铺了灰的簸箕和篓子,架子上葡萄藤早枯了,垂着几个风干了的丝瓜瓤,并一溜硬得同木头似的熏肉。

    想来是晓得不大会被主人光顾了,连熏肉也垂头丧气的,吊在将断未断的麻绳上,像是悬了梁。

    宋十九几个径直进了里屋,婶娘掩着口鼻,未说话便是哭,落了两滴泪又揩了,哽声叹气:“不中用了。”

    宋十九握了她的手,轻拍两三下:“不必慌。”说罢便往榻边去。

    屋子小得很,一溜人进去便显得挤了,小豆丁不想让婶娘晓得自己呕血了,只捂着布条睁着清亮的眼珠子,三叔躺在木板床上,咳得一声比一声大,声嘶力竭地扯着嗓子,喉咙里的痰汩汩地响,好似要将他捂断气。

    他的脸色比外头的熏肉还灰黄些,两颊已不剩几两肉了,眼珠子突出来,死鱼似的泛着白,地下同嘴边是黄黄红红的呕物,他虽是农家,却向来爱干净,如今是顾不上了,连意识也不大清晰。

    他脱力地躺回枕头上,像是被抛进去的,一双青筋毕露的大手握成拳头,一下下砸着木板子,他嘶声喊着:“他娘,他娘啊——”

    婶娘忙拭了眼泪上前去,“嗳”一声。

    他晃悠着脑袋,却是哽了一口气,空气里弥漫出浓重的铁锈味,混合着难以遮掩的腥臭,他却硬生生咽回去了,混混沌沌地望着天花板,问:“阿顺啥时候回来呢?”

    婶娘一怔,随即伏在床边掏心扯肺地哭起来。

    小豆丁抬脸看宋十九,脆生生说:“阿顺哥月前就烧了。”

    婶娘那时不干,扯着他衣裳求好歹留个全尸,村里头的壮丁却不由分说,将婶娘一把推了,粗布一裹便将阿顺抬走了。

    那几个壮丁,没撑过三两日,也烧了。

    小豆丁想,烧了也好,这寒冬腊月的,往后便不冻骨头了。

    他又有些怕,你说都成了灰,底下的爷娘还认他不认呢?他新习的三字经,是背给谁听呢?

    他自个琢磨着,未同宋十九说。

    思绪戛然而止,似被人扼住咽喉,咳嗽声和哭泣声也戛然而止,和风干的丝瓜瓤子一齐入定,画面停在最撕心裂肺的一刻,停得荒诞而滑稽,像糖人师傅捏了最大开大合的一段戏,将精彩纷呈的表情定格下来。

    悬停的光线似一根根任人摆弄的丝绦,浮尘点点是极好的装饰,宋十九的发尾一动,走在光线间,脸上明明暗暗,缓慢地变幻着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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