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雾失故园
一家斩尽杀绝他才能安安心心回家。这样,大福一上山就同那股土匪很投机。毕竟又是正规部队混过的,不久就当了大王。
大福当上大王不到三个月,冤家路窄,被我二伯父他们活捉了。二伯父举刀开他的胸膛时,大福表情镇定,只说了句大哥找我来了。
祖父生吞大福心脏以后半年,家乡解放了。
礼叔讲完之后天已黑了。户外街灯通明。在我送礼叔上招待所的路上。礼叔要我尽自己能力翻一下案,说我祖父和二伯父他们并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人。我不作声。
街道上小车往来如梭。车灯令我眩目。
年初我回去了一次。在山头上躺了许多年的那十四个大字早已荡然无存。青山依旧。雾照样很重。父母正请木匠在做棺木。做棺木开工叫发墨,完工叫圆盖。这在老人家是大事。圆盖那天需得摆宴请客。
从发墨到圆盖那几天,爸爸妈妈比小孩子过年还开心。全家人都到齐了。爸爸躬着腰在院子里颠来颠去,像只觅食的驼鸟,很忙。妈妈坐在轮椅里。孙子外甥们跑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就用手拉一下,笑得很满足。姐姐已很像一个城里人了,戴着全套金首饰。我发现她用手掠一下头发的时候,流露出一种知足常乐者的优越感。姐夫总是和气地笑。他这种人当不了领导,可单位人都讲他好。哥哥俨然经理派头,骑着摩托早出晚归。他有点财大气粗的味道,但又不至于为富不仁。有天正好碰上桃花寄钱回来,上海佬有意高声张扬。哥哥听了,似乎是不露声色的哼了鼻子。我便从妈妈那里知道,桃花很少回家,倒是按月寄钱回来,也算是一个孝女。嫂子水月总是忙忙碌碌的样子,说话嘴快。
母亲已经很干瘪,只有鼻梁还可以让人考证出她年轻时的姣容。我承认,我对妈妈的感情一向比对爸爸深些。我不明白,爸爸妈妈对做棺木为何那么高兴。那两个笨重丑陋的木箱几乎令我反胃。人是不是历尽沧桑之后就会超然地面对死亡?我独自感慨着,有点忧伤。
圆盖时,老人要在棺木里躺一会儿,说是可以延寿。爸爸喜滋滋地爬进去了躺了一会儿,连声说道很好,很好。妈妈得由人抱进去。我去抱妈妈。当我的脸挨近妈妈的脸的时候,好像我全身的水分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我真想拥抱一下亲吻一下我这含辛茹苦一辈子的老妈妈!我知道乡里人不习惯这种亲呢,便慢慢地抱起妈妈,再把她轻轻地放进棺木里。我想尽量延长这一过程,让我的脸同妈妈的脸久贴一会儿。
妈妈躺在棺木里美美地笑,笑得有些腼腆,像位新娘子。我再也禁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妈妈试了棺之后,我坐在妈妈身边,提到了礼叔告诉我的事。
妈妈叹道,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算了吧。
爸爸说,应为你爷爷、二伯父,还有长根伯伯整下坟,倒是真的。
那天摆了二十几桌宴席,乡亲们放着鞭炮来喝酒。只有上海佬一家没有到。我们这边热闹喧天的时候,颤颤巍巍的上海佬在家狠狠地喝鸡唤狗。那是个太阳很好的日子,上海佬高声大气一阵后,孤零零地坐在屋前的场院里打瞌睡。见了这个场景,我无端地感到凄凉,胸口隐痛了一阵。
照样是船哥掌厨。那天他喝得太多了,醉得在地上打滚,哭着小金小金。小金是青英生的头胎,死了,二胎活了下来,名字也是小金。小金出生的年代正是大批铜臭的年代,人们并不拜金。可船哥为什么硬要拥有一个叫小金的孩子呢?现在船哥并不富裕。他房子已从我家隔壁的老屋场搬出了,修了一栋四封三间的土砖房。妈妈说船坨可怜哪,碰上有人做红白喜事,他就早饭中饭都不吃,给人帮忙完了后,晚上再饱饱地吃一顿,喝一顿。一喝就醉,一醉就哭小金。幸得他当兵出身,胃好。
船哥还在地上打滚。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