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女人(组诗)》
“我生来不曾有过如此绵绵的深情/如此温存,我是一滴渺小的泪珠/吞下太阳,为了结束自己才成熟/因此我的心无懈可击”(《七月》);“我仍然珍惜,怀着/那伟大的野兽的心情注视世界,沉思熟虑/我想:历史并不遥远/于是我听到了阵阵潮汐,带着古老的气息”()。在这些诗里,女人这一符号原有的意义边界被彻底打破,女性形象的内涵得到不同向度的拓展。
除正面的塑造外,女性形象的突破还在多重主题的碰撞上得到体现。譬如,在里,生殖、死亡和梦想三个主题纠缠在一起,“从黄昏,呱呱坠地的世界性死亡之中/白羊星座仍在头顶闪烁/犹如人类的繁殖之门,母性贵重而可怕的光芒/在我诞生之前,我注定了//为那些原始的岩层种下黑色梦想的根。它们/靠我的血液生长”,三个主题相互生发,相得益彰,使这里的女性形象显得丰满、立体。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翟永明所精心塑造的“无止境的女人”形象,并非按照西方女性主义的某种程式设计出来的,而是在亲身体认女性经验的切肤之痛后所作的艺术提升。正如她后来在一次访谈中所言,“差不多写组诗的时候,最早出现女性主义诗歌概念,我觉得我的写作在那段时间里,确实是从女性主义角度出发。那时,对女性主义其实也没有那么清楚的了解,完全是潜意识里有女性主义的成分”,这里所谓“潜意识”,其实就是各种最原始的女性生命感性经验的潜移默化式的积淀。
重构与世界的关系
作为一个全新的女性形象,“无止境的女人”与世界的关系必须重建。翟永明在组诗的序言里写道:“作为人类的一半,女性从诞生起就面对着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对这世界最初的一瞥必然带着自己的情绪和知觉,……她是否竭尽全力地投射生命去创造一个黑夜?并在各种危机中把世界变形为一颗巨大的灵魂?事实上,每个女人都面对着自己的深渊——不断泯灭和不断认可的私心痛楚与经验——并非每一个人都能抗拒这均衡的磨难直到毁灭。这是最初的黑夜,它升起时带领我们进入全新的、一个有着特殊布局和角度的、只属于女性的世界。这不是拯救的过程,而是彻悟的过程。”显然,翟永明在此处强调的是女性主体独立性的获得。关键词“黑夜”、“深渊”是女性特殊生命体验的隐喻,丰富性和包容性是其要义所在。而“拯救”和“彻悟”则分别代表了两种姿态:前者是被动的,后者是主动的。从拯救到彻悟,女性与世界的关系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诗人有时模仿自外于世界的造物主的口吻宣告:“我目睹了世界/因此,我创造黑夜使人类幸免于难”();有时把世界纳入自己的身体内部,让二者结成一种同构关系:“整个宇宙充满我的眼睛”(《臆想》),“海浪拍打我/好像产婆在拍打我的脊背,就这样/世界闯进了我的身体/使我惊慌,使我迷惑,使我感到某种程度的狂喜”();有时突出自身与世界之间的紧张关系:“我是这样小,这样依赖于你/但在某一天,我的尺度/将与天上的阴影重合,使你惊讶不已”(《憧憬》),“从此我举起一个沉重的天空/把背朝向太阳”(《七月》),“身体波澜起伏/仿佛抵抗整个世界的侵入”()。上述诗句从内外两个向度阐述了宇宙、世界与“我”之间的错综复杂关系。
而在《荒屋》中,诗人对世界发出“我来了 我靠近 我侵入”的宣言,让人想起凯撒那句充满雄心壮志的名言:“我来了!我看见!我征服!”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这里的主语置换成了女性,其中流露的进攻性语气却丝毫不逊色于男性。或者说,作者在这里刻意以女性代替男性的主宰者位置,从而彰显女性的独立地位。
当然,组诗所重构的女性与世界的关系不是一劳永逸的,而是带有一种“未完成”的脆弱性。在组诗结尾《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