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司令部,留在最后的两名杂役跟随装有死动物的板车消失去了,之后,动物园便如搬走家具的房子变得空空荡荡。兽医在已不出水的喷水池边沿坐下,抬头望天,望轮廓分明的白云,谛听蝉鸣。拧发条鸟已不再叫了,但兽医没注意到。他原本就没听拧发条鸟的鸣声。听得的唯有日后将在西伯利亚煤矿被铁锹劈杀的可怜的年轻士兵。
兽医从胸袋掏出一包潮乎乎的香烟,抽一支叼在嘴上,擦了根火柴。点烟时,他发觉自己手在不住地微微颤抖,且怎么也控制不住,点一支烟竟用了三根火柴。这倒不是因为他感情受到了冲击。那么多动物转瞬之间在他眼前被quot;抹杀quot;掉了。但不知为什么,他并未感到惊愕、悲哀和不满。实际上,他几乎一无所感。有的只是极度的困惑。
在此他坐了好久,坐着一边吸烟,一边设法清理自己的心情。他目不转睛看着膝上的双手,转而再次仰首望天。他眼睛里的世界,外表仍是往日那个世界。看不出任何变化。然而又应该与迄今为止的世界确乎有所不同。说到底,自己现在是置身于虎豹熊狼被抹杀了的世界中。那些动物今早还好端端活在这里,而下午4时的现在却已形影无存。它们被士兵们杀害了,甚至尸体都不知去向。
如此看来,这两个不同的世界之间应当有也必须有某种重大的、决定性的差异。但他怎么也无法找出这差异。在他眼睛里世界仍是往日那个世界。致使他困惑的是他自己身上的这种无感觉,这种不曾有过的无动于衷。
接着,兽医陡然意识到自己已彻底筋疲力尽。想来,昨晚就几乎没睡。他想,若是在一片清凉的树阴下躺倒睡上一会--哪怕一小会--该有多妙,什么也不思不想地片刻沉入寂无声息的无意识黑暗中该有多妙!他觑了眼表。他必须为剩下的动物找到食物,必须照料一只正发高烧的狒狒。要做的事堆积如山。但不管怎样总要先睡上一觉。往下的事往下再想不迟。
兽医走进树林,在别人看不见的草地上仰面躺下。树明下的草叶凉丝丝的甚是惬意。草丛散发着儿时闻过的撩人情怀的气息。几匹大满洲蚂炸呜呜带着甚是了得的声音从脸上飞过。他躺着点燃第二支烟。好在手已不似刚才那么抖了。他往肺里深深吸了一口,在脑海中推出中国人在哪里一头接一头给刚刚杀掉的那许多动物剥皮卸肉的光景。这以前兽医也看过好几次中国人的这种操作。他们手艺非常高超,操作要领也无可挑剔。动物们眨眼间就皮肉骨内股分离开来,简直像原本就是各自独立的而在某种情况下偶然凑了在一起。想必在我一会睡醒之时,那些肉就摆到市场上了。现实这东西可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他拔了一把脚旁的草。草软软的,他在手心搓弄一会。之后炼掉烟,随着一声深深的叹息,把肺里的烟全部排到外面。一闭眼,黑暗中蚂虾的振翅声听起来比实际大得多。兽医顿时有一种错觉,似乎癫蛤蟆般大小的蚂伴在他身边团团飞舞。
恍惚中他蓦地心生一念:世界或许就像旋转门一样原地滴溜打转的东西。至于从哪个间隔跨入门去,木过是脚如何踏出的问题。这一间隔有老虎,另一间隔则无老虎,如此而已。这里边几乎没有逻辑上的连续性。惟其没有连续性,所谓若干对象选择才不具意义。自己所以不能很好地感觉出世界与世界的差异,原因恐怕就在这里。但他的思考到此为止了,无法再深入思考下去。身上的疲惫如湿毛巾一样重,让人透不过气。他什么也不再想,只是嗅取青草的气息,倾听蚂炸的羽声,感受薄膜般覆在身上的浓荫。
不久,坠入午后的睡眠中。
运输船按照命令关掉引擎,片刻静静停在海面。无论如何,从以快速为自豪的新式潜水艇眼前逃走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艇上的甲板炮与两门机关炮依然定定瞄准运输船,士兵们已进入随时炮击状态。尽管如此,舰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