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下午,辛德雷先生出去了,希刺克厉夫借此想给自己放一天假。我想,那时他十六岁了,相貌不丑,智力也不差,他却偏要想法表现出里里外外都让人讨厌的印象,自然他现在的模样并没留下任何痕迹。首先,他早年所受的教育,到那时已不再对他起作用了,连续不断的苦工,早起晚睡,已经扑灭了他在追求知识方面所一度有过的好奇心,以及对书本或学问的喜爱。他童年时由于老恩萧先生的宠爱而注入到他心里的优越感,这时已经消失了。他长久努力想要跟凯瑟琳在她的求学上保持平等的地位,却带着沉默的而又痛切的遗憾,终于舍弃了;而且他是完全舍弃了。当他发觉他必须,而且必然难免,沉落在他以前的水平以下的时候,谁也没法劝他往上走一步。随后人的外表也跟内心的堕落互相呼应了:他学了一套萎靡不振的走路样子和一种不体面的神气;他天生的沉默寡言的性情扩大成为一种几乎是痴呆的、过分不通人情的坏脾气。而他在使他的极少数的几个熟人对他反感而不是对他尊敬时,却显然是得到了一种苦中作乐的乐趣呢。
在他干活间休时,凯瑟琳还是经常跟他作伴;可是他不再用话来表示对她的喜爱了,而是愤愤地、猜疑地躲开她那女孩子气的抚爱,好像觉得人家对他滥用感情是不值得引以为乐的。在前面提到的那一天,他进屋来,宣布他什么也不打算干,这时我正帮凯蒂小姐整理她的衣服。她没有算计到他脑子里会生出闲散一下的念头;以为她可以占据这整个大厅,已经想法通知埃德加先生说她哥哥不在家,而且她准备接待他。
“凯蒂,今天下午你忙吗?”希刺克厉夫问,“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吗?”
“不,下着雨呢。”她回答。
“那你干吗穿那件绸上衣?”他说,“我希望,没人来吧?”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来,”小姐结结巴巴地说道,“可你现在应该在地里才对,希刺克厉夫。吃过饭已经一个钟头啦,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辛德雷总是讨厌地妨碍我们,很少让我们自由自在一下,”这男孩子说,“今天我不再干活了,我要跟你待在一起。”
“啊,可是约瑟夫会告状的,”她绕着弯儿说,“你最好还是去吧!”
“约瑟夫在盘尼斯吞岩那边装石灰哩,他要忙到天黑,他决不会知道的。”
说着,他就磨磨蹭蹭到炉火边,坐下来了。凯瑟琳皱着眉想了片刻——她觉得需要为即将来访的客人排除障碍。
“伊莎贝拉和埃德加·林惇说过今天下午要来的,”沉默了一下之后,她说,“既然下雨了,我也不用等他们了。不过他们也许会来的,要是他们真来了,那你可不保险又会无辜挨骂了。”
“叫艾伦去说你有事好了,凯蒂,”他坚持着,“别为了你那些可怜的愚蠢的朋友倒把我撵出去!有时候,我简直要抱怨他们——可是我不说吧——”
“他们什么?”凯瑟琳叫起来,怏怏不乐地瞅着他。“啊,耐莉!”她性急地嚷道,把她的头从我手里挣出来,“你把我的卷发都要梳直啦!够啦,别管我啦。你简直想要抱怨什么,希刺克厉夫?”
“没什么——就看看墙上的日历吧。”他指着靠窗挂着的一张配上框子的纸,接着说:“那些十字的就是你跟林惇他们一起消磨的傍晚,点子是跟我在一起度过的傍晚。你看见没有?我天天都打记号的。”
“是的,很傻气,好像我会注意似的!”凯瑟琳回答,怨声怨气的。“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表示我是注意了的。”希刺克厉夫说。
“我就应该总是陪你坐着吗?”她质问,更冒火了。“我得到什么好处啦?你说些什么呀?你到底跟我说过什么话——,或是作过什么事来引我开心,你简直是个哑巴,或是个婴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