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日色矇眬微晦(1)
母亲先是没有留意,然后不耐烦的叫起来了。
等到这种迷迷忽忽的状态使他厌烦了,他就想活动一下,闹些声音出来。于是他编点儿音乐,给自己直着嗓子唱。他为了日常生活不同的节目编出不同的音乐。有的是为他早上象小鸭子一般在盆里洗脸时用的。有的是为他爬上圆凳坐在可恶的乐器前面时用的,——更有为他从凳上爬下来时用的(那可比爬上去时的音乐明朗多了)。也有为妈妈把汤端上桌子时用的:——那时他走在她前面奏着军乐。——他也有气概非凡的进行曲,一边哼一边很庄严的从餐室走向卧室。有时他趁此机会和两个小兄弟组织一个游行队伍:三口儿一个跟着一个,一本正经的走着,各奏各的进行曲。当然,最美的一支是克利斯朵夫留给自己用的。什么场合用什么音乐都有严格的规定,克利斯朵夫从来不会用错。别人都会混淆,他可对其中细微的区别分辨得很清楚。
有一天他在祖父家里打转,跺着脚,仰着脑袋,挺着肚子,无休无歇的转着,转着,直转得自己头晕,一边还哼着他的曲子,——老人正在剃胡子,停下来探出他满是皂沫的脸,望着他问:“你唱什么呢,孩子?”
克利斯朵夫回答说不知道。
“再来一下!quot;祖父说。
克利斯朵夫试来试去,再也找不到他的调子了。祖父的留神使他很得意,想借此卖弄一下他的好嗓子,便独出心裁唱了一段歌剧,可是老人要他哼的并非这个。约翰·米希尔不作声了,似乎不理他了。可是孩子在隔壁屋里玩耍的时候,他特意让房门半开着。
几天之后,克利斯朵夫用椅子围成一个圆圈,做着一出音乐喜剧,那是用戏院里断片的回忆凑起来的;他学着人家的样,一本正经的跳着小步舞,向挂在壁上的贝多芬像行礼。正当他用一只脚站着打个转身的时候,看见祖父在半开的门里探着头对他望着。他以为老人家笑他,便害臊起来,立刻停止了,奔到窗前把脸贴在玻璃上,好象看着什么挺有趣的东西。老人一句话也不说,走过来拥抱他;克利斯朵夫这才看出他很快活。小小的自尊心不免乘机活动了:他相当聪明,知道人家赏识他,可拿不准在剧作家、音乐家、歌唱家、舞蹈家这些才能中间,祖父最称赏他哪一项。他想大概是歌舞部分,因为那是他自己最得意的玩艺儿。
过了一星期,他已经把那件事完全忘了,祖父却象有什么秘密似的告诉他,说有些东西给他看。老人打开书桌,检出一本乐器放在钢琴上叫孩子弹。克利斯朵夫莫名片妙的勉强摸着。乐器是手写的,还是老人用他肥大的笔迹特别用心①写的。题目都用的花体字。祖父坐在克利斯朵夫身边替他翻谱,过了一会问孩子那是什么音乐。克利斯朵夫只顾着弹琴,根本没注意弹的东西,回答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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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凡是一个新曲子,在琴上一边辨认音符一边慢慢的弹,在弹琴的人叫做quot;摸quot;。
“你想想吧,难道不认得吗?”
不错,这音乐明明是熟的,可想不起在哪儿听过……祖父笑道:“再想想吧。”
克利斯朵夫摇摇头,说:“我想不起。”
他仿佛心中一亮,觉得这些调子……可是他不敢……不敢指认……
“祖父,我不知道。”
他脸红了。
“哎,小傻子,你自己的调子还认不得吗?”
对,他知道是自己的,可是给人家一提,倒反吃了一惊,他嚷着:
“噢!祖父!”
老人喜洋洋的把那份谱解释给他听:“你瞧:这是咏叹调,是你星期二躺在地下唱的。——这是进行曲,是我上星期要你再唱而你想不起来的。——这是小步舞曲,是你在我的安乐椅前面按着拍子跳舞的……你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