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少年 第一部 于莱之家(2)
日月循环,从此又开始了新的一周。光明灿烂的日子,如醉如狂的日子,那么神秘,那么奇妙,象童年时代初次把一件件的东西发现出来一样。从黎明到黄昏,他老是过的空中楼阁的生活。正事都抛弃了。认真的孩子,多少年来便是害病也没缺过一课,在乐队的预奏会中也没缺席一次,此刻竟会找出种种借口来躲避工作。他不怕扯谎,也不觉得惭愧。过去他喜欢用来压制自己的刻苦精神:道德,责任,如今都显得空洞了。它们那种专制的淫威,一碰到人类的天性就给砸得粉碎,唯有健全的,强壮的,自由的天性,才是独一无二的德性,其余的都是废话!那些繁缛琐碎,谨慎小心的规则,一般人称之为道德而以为能拘囚生命的:真是太可怜了!这样的东西也配称为牢笼吗?在生命的威力之下,什么都给推倒了……
精力过于充沛的克利斯朵夫,发疯似的想用盲目的暴烈的行为,把那股使他窒息的力毁掉,烧掉,让它发泄。这种兴奋的结果往往是突然之间的松弛;他哭着,趴在地下,亲着泥土,恨不得把牙齿和手陷进去,把泥土吞下肚子;烦闷与情欲使他浑身发抖。
一天傍晚,他在一个树林旁边散步。眼睛被日光照得有些醉意,头里昏昏沉沉的在打转,他精神非常兴奋,看出来的东西都是另外一副面目。柔和的暮色使万物更添了一种神幻的情调。紫红与金黄的阳光在栗树底下浮动。草原上好象放出一些磷火似的微光。天色象人的眼睛一样温和可爱。近边的草场上有个少女在割草。穿着衬衣和短裙,露着脖子跟手臂,她扒起干草,堆在一处。她长着个短鼻子,大脸盘,天庭饱满,头上裹着一块手帕;焦黑的皮肤给太阳晒得通红,仿佛在尽量吸收傍晚的日光。
克利斯朵夫对她动了心。他靠在一株榉树上看着她向林边走来。她并没留神,只是无意之间抬了抬头:他看见她黑不溜秋的脸上配着一对蓝眼睛。她走得那么近,甚至弯下身子捡草的时候,他从她半开的衬衣里看见了脖子跟背上那些淡黄的毛。郁积在他胸中的暧昧的欲望突然爆发了。他从后面起上去,搂住了她的脖子和腰,把她的头望后扳着,拿嘴用力压在她半开的嘴里,吻着她那又干又裂的嘴唇,碰到了她把他怒咬的牙齿。他的手在她粗糙的胳膊和汗湿的衬衣上乱摸。她挣扎着,他可把她抱得更紧,差不多想掐死她。终于她挣脱了,大叫大嚷,吐着口水,用手抹着嘴唇,没头没脑的骂他。他一松手就往田里逃了。她在背后扔着石子,不住的用许多脏字称呼他。他脸红耳赤,倒不是因为被她当做或说做是怎么样的人,而是为了他对自己的感想。这个突如其来的无意识的行动,使他惊骇万状。他刚才做的什么事呢?准备做些什么呢?他所能想象到的只能引起心中的厌恶。而他竟想去做这桩他厌恶的事。他跟自己抗拒着,弄不清究竟哪一方面的才是真的克利斯朵夫。一股盲目的力在进攻他,他尽量的逃也逃不掉:那等于逃避自己了。那股力要把他怎么办呢?明天,一个钟点以内,……在他穿过田垄走上大路的时间内,他又会做出些什么来呢?连能不能走上大路也不敢说。会不会退回去再追那个姑娘呢?以后又怎么办呢?……他记起了掐住她喉咙的疯狂的一刹那。他不是什么事都会做出来吗?甚至可能犯罪!……是的,可能犯罪……心中的骚乱使他没法呼吸。到了大路上,他停下来喘口气。姑娘在那边跟一个听见她叫喊而奔过来的少女谈着话;她们把拳头插在腰里,望着他哈哈大笑。
他回去以后,几天的关在家里不敢动。便是在城里,他也只在不得已的时候才出去。凡是有走过城门往田野去的机会,他都战战兢兢的避免,生怕又遇到那股疯狂的气息,象阵雨以前的狂风一样,吹其他心中的欲念。他以为城墙可以给他保障,却想不到只要在紧闭的护窗里头露出一线看也看不见的,仅仅容得下一双眼睛的空隙,敌人就会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