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女朋友们(1)
窥到了什么,其实是一无所见。她们天真烂漫,便是淘起也不无诗意,同时也有巴黎人喜欢嘲弄的脾气。她们说了野话而完全没觉得,并且拿小事看做天一样大。可以在家到处搜索而无人敢阻止的雅葛丽纳,把父亲的书都翻遍了。幸而她的无邪与纯洁的本能,使她没有受什么坏影响,只要一幕稍稍露骨的景象,一句稍为放肆的话,她就不胜厌恶,立刻把书扔掉了;她在下流的队伍中穿过,有如一头小猫在脏水洼里跳出来,居然没沾到泥浆。
小说并不怎么吸引她:那太明确太枯索了。使她心儿颤动而怀着希望的,却是诗人的——当然是谈爱情的诗人的——作品。这等诗人的气质和女孩子的很接近。他们看不见事实,只从欲望或悔恨的三棱镜中想象事实;他们的神气就象她一样伏在旧墙的隙缝中瞧望。但他们知道的事多得很,凡是应该知道的都知道,而且他们用着非常甜蜜与神秘的字眼把它们包裹着,你得小心翼翼的揭开来才能找到……找到……啊!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可是永远在就要找到的关头……
两个好奇的孩子一点都不厌倦。她们彼此轻轻的念着阿尔弗莱·特·缪塞和苏利·普吕东的诗句,打着寒噤,以为那就是邪恶的深渊;她们把诗抄下来,互相推敲某些段落的隐藏的意义,而有时根本没有什么隐藏的意义。这些十三岁的小妇人,无邪的,荒唐的,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情,可半嘻笑半正经的讨论着爱情与肉欲;她们在课室内当着和善可欺的教员的面,——一个挺柔和挺有礼貌的老头儿,——在吸墨纸上涂些有天被他抄到而为之错愕的诗句:
让我,噢!让我紧紧的搂抱你,
在你的亲吻里喝着狂乱的爱情,
一点一滴的,长久的!……
她们进的学校是富家子女上学的学校,教员都是教育界里的名流。在这儿,她们的感情可有了发泄的机会。差不多所有的女孩子都钟情于她们的教授。只要他们年轻,长得不太难看,就可使她们神魂颠倒。她们把功课做得挺好,为的要讨她们的偶像喜欢。作文卷子的分数差了一些,她们就得哭一场;被老师赞美几句,她们脸上便红一阵白一阵,还要对他丢几个感激而卖俏的眼风。要是给叫到一边去指点什么或夸奖一番,那简直快乐得象登天一样了。并且要她们喜爱,也无须怎么了不得的人才。教师在体操课上把雅葛丽纳抱到秋千架上的时候,她会浑身发热。此外又有多么剧烈的竞争!多少嫉妒的心理!一个又一个的眼风向老师丢过去,多么谦卑,多么迷人,想把他从一个骄横的情敌手里抢过来!他在教室里一开口,钢笔与铅笔就象飞一般的忙起来。她们并不求理解,主要是不能听漏一个字。她们一边写,一边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注意偶像的脸色和举动,雅葛丽纳和西蒙纳彼此轻轻的商量:“你想他用一条蓝点子的领带好看不好看?”
后来她们又拿些彩色画,荒诞不经的诗句,风花雪月的插图,作为理想人物的根据,——恋着优伶,演奏家,过去的或现存的作家,一忽儿是摩南-舒里,一忽儿是萨曼,一①忽儿是德彪西。想到在音乐会中,沙龙里,街道上,和一些陌生的青年交换的眼风,她们脑筋里马上会组织起一些爱情故事。总之,心里永远需要爱,需要有个爱的借口。雅葛丽纳和西蒙纳彼此无话不谈:这就证明她们并不真有多少感情;并且这也是使自己永远没有深刻的感情的好办法。可是这等心情变成了一种慢性病,她们自己虽然觉得好笑,暗中却在加意培植。两人互相刺激。西蒙纳颇有许多想入非非的念头,但实际是谨慎的。真诚而热烈的雅葛丽纳倒更容易把荒唐的计划实地去做。她不知有多少次差点儿闹出大笑话来……这是少年人常有的情形:有时候,这般可怜的受惊的小动物——(我们都经历过这阶段),——不是差一点自杀,就是差一点投入随便碰到的一个人的怀里。可是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