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斯万之恋(7)
王夫人家见不着她,她就可以说那是为了避免在那里碰上玛蒂尔德公主②,而万一碰上了,那可是她那极端正统主义的家庭所决不能原谅的;这样一来,她也终于把这当作是她不上她表妹家去的理由了。她可也记得,她自己曾多次问过洛姆亲王夫人,她怎样才能跟她见面,然而到底得到了什么答复,印象已经模糊,只是常常嘀咕:“再怎么说,这第一步总不该由我迈出,我比她大二十岁呢,”以此来冲淡这令人羞辱的回忆。靠了这内心独白的力量,她傲慢地把双肩往后一甩,简直使它们脱离了她的胸部,她的脑袋也几乎跟肩膀齐平了,不禁叫人想起餐桌上插在骄傲的山鸡上那只带羽毛的鸡头。倒不是说她苗条得象只山鸡,她可是生来矮胖粗壮,大有男子气概;不过多年所受的凌辱却使她的脊梁挺直了起来,就好象是不幸长在崖边的树木为了保持平衡而向后往斜里生长一样。为了安慰自己不能跟盖尔芒特家族中其他人处于平等地位,她只得经常念叨,她之所以不常去看他们,那是由于她那毫不妥协的原则性和自豪感,久而久之,这种想法居然塑造了她的体态,使她产生了一定的仪容,平民百姓把它看成是上等人家的特征,有时也在俱乐部那些先生们昏花的老眼里激起一霎那的欲念。谁要是把德·加拉东夫人的谈话加以分析,把每一个词语出现的频率统计出来,从而找出破译密码的关键,那就会发现即使是最常用的词语,出现的次数也不会多于“在盖尔芒特堂兄弟家”、“在盖尔芒特姑妈家”,“埃尔赛阿尔·德·盖尔芒特的健康”、“盖尔芒特表妹的浴盆”这些词语。当人们跟她谈起一个知名人士时,她总答道,她个人并不同他相识,然而在她盖尔芒特姑妈家却碰到过上千次,而且在回答的时候语调是那么平淡,声音是那么沉重,显然表明她个人之所以并不同他相识,还是出之于那些根深蒂固不可动摇的原则;她那向后拱的双肩依靠的就是这些原则,就仿佛体操教练为了锻炼你的胸廓而让你依靠平衡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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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德国歌剧作曲家格鲁克(1714——1787)作。
②玛蒂尔德公主(1820——1904):热罗姆·波拿巴亲王之女,她家的沙龙在第二帝国时期颇为知名。
大家原本没有料到会在德·圣德费尔特夫人家见到洛姆亲王夫人的,那天她可当真来了。她原是屈尊光临的,为了表示她并不想在客厅中显摆自己的门第,她是侧着身子进来的,其实面前既没有人群挡道,也没有任何人要她让路;她故意呆在客厅尽头,摆出一副适得其所的神气,仿佛是一个没有通知剧院当局而微服亲自在剧院门口排队买票的国王似的;为了不突出她在场,不招引众人的视线,她一个劲儿低头观察地毯上或她自己裙子上的图案,站立在她认为是最不显眼的地方(她清楚地知道,德·圣德费尔特夫人只要一瞥见她,一声欢呼,就会把她从那里拉将出去),就在她所不认识的德·康布尔梅夫人身旁。她观赏这位爱好音乐的邻座表演的哑剧,但并不去模仿她。这并不是说,洛姆亲王夫人这回拨冗来德·圣德费尔特夫人家呆上五分钟,就不愿意尽可能表现得和蔼可亲,使她对主人的这番恩惠显得加倍地可贵。不过她生来就讨厌她所谓的“浮夸”,坚持不做出与她生活于其间的那个小圈子的“派头”不相适应的举动,虽然这些举动对她也不免产生诱惑,因为在与新环境(哪怕它比自己所在的环境低微)接触时,即使是最自信的人们也会产生一种模仿心理(同羞怯有点相近)。她首先心想,这乐曲也许跟她迄今为止所听的音乐不是一个路子,是否有必要手舞足蹈,又想如果不手舞足蹈是否表示自己不懂得这音乐,对女主人是否有失礼仪:结果她只好采取折衷办法来表达她这些相互矛盾的思想感情,一会儿一面以不动声色的好奇盯着她那狂热的邻座,一面扶扶肩带,摸摸她那金黄色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