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地名:地方(11)
那几个少女,也在他心中激起这种好奇心。谁知我大错特错。他是那个女演员的情夫,他爱她,因此,这种好奇心早已麻木。即使稍有感觉,他也将它压抑下去,因为他很迷信,以为情妇对自己忠实与否,取决于他自己是否忠实。所以我们动身去里夫贝尔晚宴时,他并没有应允积极地去管我那几个少女的事。
最初,我们抵达里夫贝尔时,太阳刚刚落山,但是天色依然很明亮。饭店的花园里,灯火尚未点燃。白昼的热度下降,好象存放在一个花瓶的底部,沿着这花瓶的边壁,空气形成了透明、暗色而又浓稠的果冻。偌大的一丛蔷薇,贴着墙,在暗淡下来的墙上画出粉红的条纹,宛如人们在缟玛瑙石里看到的树枝状纹路。
过了不久,我们走下马车时,夜色已经降临。或是天气不好,或是希望暂时安静一会而推迟了叫人驾车的时间,总之我们从巴尔贝克启程时,夜色就已经降临。但是这样的日子,我听到海风吹拂也不感到忧伤,我知道这并不意味着要放弃我的计划,并不意味着就要关在一个房间里。我知道我们要在茨冈音乐声中走进饭店的大厅,那里无数的灯火将用金光灿烂的宽宽的烙铁,不费吹灰之力地战胜黑暗和寒冷。于是我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坐在圣卢旁边。马车在滂沱大雨中等待着我们。
现在,我每天一坐到桌前开始一项评论研究或阅读一本小说,便感到厌倦。贝戈特说,他坚信,我特别是能体会脑力劳动乐趣的材料,虽然我自己并不持有这种看法。在“我以后能干什么”这个问题上,最近这些时候,贝戈特的话倒使我感到,这种厌倦透露出一点希望。
“归根结底,”我心中暗想,“说不定写一本小说时体验到快乐,并非是判断一篇文字是否美丽、是否有价值的无懈可击的准则。说不定这只是一种常常附带而来的次要状态,而缺乏这种快乐并不能就预先断言文章不美。也许某些杰作就是打着哈欠写出来的。”
外祖母对我说,如果我身体好,我就会写得很好,而且会怀着快乐的心情去写。这话打消了我的疑虑。可是我家的家庭医生认为,更为谨慎一些的作法,还是提醒我,我的健康状况可能会使我面临什么严重的危险。他给我列出了应该遵循的各种保健措施,以免发生意外。我认为各种快乐应从属于目标。与快乐相比,目标无比重要。这个目标便是要变得身强力壮,足以能够完成可能蕴藏于我自身的大业。自从来到巴尔贝克,我对自己进行周密而经常的控制。喝一杯咖啡会使我彻夜失眠,而睡眠对我第二天不感到疲倦必不可少。
那么,谁也别想叫我去碰那杯咖啡。
可是,一到了里夫贝尔,在新的快乐刺激下,我又处于另一种思想状况之中了。例外情况才叫我们进入这种状况之中。这么多天以来耐心织成的、将我们导向明智的网已经撞破,似乎再也不该有什么明日,有什么待以实现的高尚目标了。顷刻间,为了维护这高尚目标而起作用的、整个周密谨慎的保健机制烟消云散。一个跟班小厮问我要不要外套时,圣卢总是对我说:
“你会不会冷?最好还是穿着,天气可不太热。”
我总是回答说:“不要,不要。”可能当时我并不感到冷,但是不管怎样,我再也不知道害怕病倒、不要死去以及写作重要这些事为何物了。我把外套交出去。我们在茨冈人奏出的军乐声中进入饭店大厅,在一排排已经上了饭菜的桌子间前进,就像在轻易获得荣誉的道路上前进一样。乐队授予我们军事荣誉和我们配不上的凯旋曲,我们感到音乐的节奏将快乐的奔放灌输到我们身上。我们用庄重而冷冰冰的表情和懒洋洋的举止将这种情绪掩盖起来,以便显出与那些咖啡馆音乐会里服饰华丽、装腔作势的女人们不同。她们就着火药味十足的曲调,唱着轻佻、放肆的歌曲,跑着上台,那尚武的举止犹如打了胜仗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