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荷花池的水终究太凉。</p>
当晚,我就发起了高烧,朦胧中,倒像是回到了宗人府那处逼仄的囚室中。</p>
谢渊粗布麻衣,言笑晏晏,用木炭在墙壁上写写画画,一字一句地教两个孩子念“天地君亲师”“治国齐天下。”</p>
我斜倚在小小的窗前,借着昏黄的烛光,一针一线,慢慢缝补父子三人穿破的衣裳,眼睛昏花得看不清时,就侧耳细听两个孩子稚嫩的读书声,偷笑。</p>
那时候,没有太傅,没有公子,也没有通房。</p>
只有父亲、儿子和母亲。</p>
要是……能一辈子被关在里面,永恒地隔绝于世,那该多好。</p>
可美梦终究是美梦,要醒的。</p>
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p>
新来的小丫头将一碗红花汤递到我面前:“喏,程姨娘,喝了吧。”</p>
可我昨日才小产,也不曾侍奉谢渊。</p>
她闻言,眼神越发轻蔑:</p>
“姨娘这肚子不输老母猪,防备得那么严,您都能揣上。所以,夫人说了,从今日起,不管您是否侍寝,。这红花汤必须一天一碗。”</p>
我伸手接过,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去给夫人请安。</p>
也告诉她,我要走的喜信。</p>
一路上,下人们的窃窃私语不断:</p>
“听说程姨娘又不安分了?”</p>
“真是不知好歹!夫人可是把两位公子当亲儿子一般培养!”</p>
“不过仗着自己是太傅大人的第一个女人,又有几年陪伴的情分,就真把自己当主子了!”</p>
“幸好,太傅克己守礼,两位公子也是明白人……”</p>
我指甲抠进手心,下意识地想要阻止身边的抱琴和入画反驳。</p>
一回头,才想起来。</p>
她们早已经不在了。</p>
行至主院,远远地,我就看到,谢如杨正腻在夫人怀里撒娇。</p>
“母亲,能再给我讲一遍卧冰求鲤的故事吗?您讲得真好,不像我娘,只会讲什么牛郎织女,粗鄙!”</p>
我默然。</p>
他们兄弟俩,曾经很喜欢依偎在我怀里,透过囚室的天井,看天上的星星,磨着我把牛郎织女的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p>
我点着他俩的鼻头问:“总听一个故事,听不腻啊!”</p>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不腻!只要娘亲讲,就永远都不腻!”</p>
“如杨。”谢如柏沉声道,“说了多少次了,她不是你娘。一个卑贱的通房,叫声姨娘,都算抬举。”</p>
谢如杨吐了吐舌头:“说习惯了嘛,我知道错了,哥哥。”</p>
我轻轻咳嗽一声,打破母子三人的其乐融融。</p>
夫人抬起眼皮,冲我轻笑:“程姨娘来了?快坐吧,尝尝这香水梨,孩子们亲手摘的。”</p>
她将一个梨递到我手里,我也就木然地吃了两口。</p>
“甜吗?”她温和地问,“这是南山底下的园子里种的。”</p>
我猛然抬头。</p>
南山底下没有什么园子,那是我母亲的坟地。</p>
“血肉白骨滋养的果子,就是格外清甜。”她笑吟吟地托起一枚黄澄澄的梨,喟叹,“不枉我向太傅求来了那块地的使用权。”</p>
刹那间,我肠胃一阵翻涌,忍不住“哇”的一声,将方才吃下的果肉尽数呕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