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埋在土中的小狗
问:
“我什么也看不见,”我说,“假如灵感是这个意思的话。我一无所见,准确说来只是感觉,同摸黑踢东西一个样。那里有什么自是晓得,至于什么形状什么颜色却无从得知。”
“可你刚才说了自己是行家啊!”
“我在写文章,访谈录啦、通讯报道啦,反正这类东西。文章是没什么价值,但毕竟是观察人的工作。”
“原来这样。”她说。
“那么就到此为止吧。雨也停了,天机也泄露完了。来瓶啤酒什么的吧?也算感谢你陪我消磨时间。”
“可是为什么偏偏出现院子呢?”她说,“其他任凭多少都该有想得到的嘛,是吧?为什么单提院子?”
“偶然。一来二去之间,有时候是会偶尔碰上真货的。若是惹你不快,道歉就是。”
女子微笑道:“哪里。喝啤酒吧!”
我朝男侍示意,要了两瓶啤酒。茶几上的咖啡杯和糖壶被撤下,烟灰缸换了新的,随之上来啤酒。玻璃杯冷冻得很彻底,四周挂满白霜。女子往我杯里倒啤酒。我们略略把杯举起,象征性地干杯。冰啤酒通过喉咙时,颈后的凹坑竟针扎一般痛。
“你经常……做这种游戏?”女子问,“说游戏怕不合适?”
“是游戏。”我说,“偶一为之。不过倒是相当累人的。”
“那又何苦?为了证实自己的能力?”
我耸耸肩:“跟你说,这算不得什么能力。我既不是为灵感所诱导,也不是讲述普遍真相,只不过把眼睛看到的事实作为事实说出来罢了。就算是有什么比这更厉害的,那也不值得称为能力。刚才也说了,我仅仅是把黑暗中隐隐约约感觉到的变成含含糊糊的话语而已。纯属游戏。而能力是截然有别的东西。”
“假如对方并不觉得是纯属游戏呢?”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无意间把对方身上某种不必要的什么牵引出来的话?”
“啊,大致。”
我边喝啤酒边思索。
“很难认为会发生那样的情况。”我说,“万一发生了,那恐怕也不能说是什么特殊事件,而是所有人际关系中日常发生的事,不是吗?”
“是啊,”她说,“可能真是那样。”
我们默默地喝啤酒。差不多该到撤离的时候了。我已筋疲力尽,头痛也逐渐加剧。
“回房间躺一会。”我说,“我觉得自己总是多嘴多舌的,每每后悔不已。”
“没关系,别往心里去。开心得很。”
我点头站起,正要拿茶几边上的账单,她迅速伸手按在我手上。手指很长,滑溜溜的,不凉也不热。
“让我付。”女子说,“让你累得够呛,又拿了书。”
我略一迟疑,再次确认她手指的感触。
“那,让你破费了。”我说。
她轻轻抬手。我点点头。我这侧茶几上仍然整齐地排着五根火柴。
我径直朝电梯那边移步,那一瞬间有什么拦住了我——是我最初在她身上感觉出的什么。我还没有完全解决它。我停住脚愣了片刻,终于决定把它解决掉。我折回茶几,站在她身旁。
“最后问一点可以么?”我说。
她有些吃惊地扬脸看我:“嗯,可以的,请。”
“你为什么总看右手呢?”
她条件反射地把目光落于右手,随即抬头看我,表情仿佛从她脸滑落了似的不知去向。刹那间一切都静止了。她把右手扣在茶几上,手背朝上。
沉默如针一样锐利地刺着我。四周空气骤然一变。我在哪里受了挫,但我不晓得我道出口的台词到底什么地方有错,因此也不知道应如何向她道歉,只好双手插兜站在那里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