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礼车大多少。因此在这个避暑的行宫里,反而显得闷热异常。
寝宫里的布置也有点杂乱无章,但这是一种有计划,有意识的杂乱无章,为了制造某种气氛,达到某种效果经过精心结构的杂乱无章。马扩一进门就看见高躺在寝台之上的秦晋国王耶律淳的正身。他额上包一块黄绸帕,用几只绣了龙凤的半新不旧的引枕垫住他的背脊,再加上几名宫女在旁扶持,好容易才使他可以勉强保持一个半坐半卧的姿势。在五月下旬炎热的季节中,他仍旧齐胸口盖上一条杏黄绫被。没有喝干净的药盏里还冒着热气,还有几碟蜜饯小食凌乱地摆在他右手可以摸到的茶几上,看来这个皇帝也像普通的老人一样喜欢吃点甜食。可是他的手的用处是不大的,他只要努努嘴,熟悉他脾气的宫女们就会把他喜欢吃的小食直接递进他口里。事实上,在马扩进来以前的一霎那,就由宫女喂他喝了一盏参汤,希望依靠它的力量,使他能够在接待南使的全部过程中,提起精神来,保持比奄奄一息略胜一筹的神态。
关于耶律淳的健康状况,外面已经传说得很多了,要掩盖是做不到的。能够让马扩看见他的正身,能够让马扩听他讲几句话,用人为的和药物的力置,把他修饰得比本来的情况好一点,这已经是很满意的了。
一个带病的皇帝给一个从肉体到精神都是十分健康的皇后作出强烈的反衬。萧皇后的闺名叫做普贤女,由于她的绝色,连带着使这个宗教气息非常浓厚的闺名也染上了一层艳丽的光彩。如果每一个有个性的人都可以用某一种颜色来象征他,那么没有其他的颜色比从雏鹅的嘴巴上刚长出来的嫩黄色更能够象征她的为人了。她曾经用这种艳丽的色采蛊惑了朝廷里许多上层贵族,连天祚帝也曾用白居易的两句诗。“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对她表示轻薄的赞美,并且经常要利用各种借口把她召进内廷去,以便饱餐秀色。在他们那个阶层中,她并不以特别放荡出名,当然也不是一个女圣人。她懂得怎样利用自己身上的特点来获取她主观上希望得到的东西。这就弥补了她的平庸的丈夫的弱点,而使他们这对夫妇成为辽廷内最华贵、最活跃、最有好名声的贵族夫妇。
现在,她完全摒弃了皇后的架势和排场,连一架珠帘也没有用上,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坐在丈夫寝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以一个家常妇女的姿态出现在南使面前。这里不像是两个朝廷即将举行重要谈判的场所,倒像一个贵族家族招待朋友的普通的叙旧会。
虽然如此,这里并不缺少戏剧化的气氛。普通人在舞台上把自己打扮成为帝王后妃,固然是在演戏,真正的帝王后妃由于某种需要,把自己打扮成为普通人,也未始不在演戏。善于揣摩人们心理的萧皇后,利用主人的地位,把这里布置成为家常的环境,目的是希望用一种亲切的、家常的谈话来缓冲一场剑拔弩张的政治谈判。她要试一试自己柔和的力量能不能软化这一头她已经从接伴人员口里听得很多的初生之犊。
李处温把马扩引到帝后面前,耶律淳点一点头,忽然伸出舌尖,绕着嘴唇四周舐咂一下,似乎正在回味最后一口参汤的滋味。希望从那里汲取得力置来应酬这个他根本不了解、但还是很怕与之见面的南使。他不过是按照别人的导演来演这幕戏罢了。萧皇后连忙插进来弥补他礼貌上的欠缺不周,她从座位上欠起身子来,回答了马扩的施礼,微笑地用纤指指一指她身边一张空椅子。所有国君接见使节的隆重的礼节仪式都蠲免了,这幕戏就是以这样的家常形式开场。
耶律淳被指定要说一套开场白。
“天祚帝蒙……蒙尘……以还,”他艰难地开口道,“兢兢业业。今且蒙贵大使莅……莅止敝地,渺……渺躬……不……谷……”他还用了一个介乎“朕”与“俺”字之间的含混不清的声音继续说,“渺……躬深感盛德,只是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