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这里马扩看到手续已经齐备,大功告成,也就站起来准备告辞道:
“国王、王妃之意,马某都已领会得。马某这就拜辞了,专候王中秘摒挡就绪,今夜即星驰回去。”
“且慢!”萧皇后急忙拦拄马扩说,“宣赞且请坐下,咱还有话说。”
直到此时,萧皇后无论是声泪俱下地谈到国破家亡,举境投降,还是无限含蓄地提出谈判要求,或者是殷勤恳切地为宋朝献谋划策,这一切都属于国家大事的范围,出之以悲怆和庄严的表情,都属于正旦脚色的戏。现在,她要谈到个人问题了。她忽然对马扩嫣然一笑,这是一种妓女式的媚到骨髓膏肓中的媚笑。它固然不符合皇后的身分,却与她现在的处境和需要相适应。身分不是固定的,它可以随着处境和需要的改变而改变。统治阶级的妇女到了不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必须委身给别人的时候,她的身分不知不觉地改变了,就会出现这种妓女式的媚笑,好像这个阶级的男人在同样情况下常会出现奴才式的谄笑一样。失败的统治阶级一般都不是死硬派。
萧皇后这时已经估计到归降后她个人可能遭遇到的两种命运,眼前这个年轻人在最后决定她命运时可能会起很大的作用,在他身上,应当预作伏笔。
随着这嫣然一笑,她又把自己的座位略为挪动一下,使它和马扩的座位更加接近一点。
“咱把宗庙、社稷、国土、军队一齐奉献给贵朝,”皇后用不需要让皇帝、宫女和侍从大臣听见的糯米般的柔声说,“咱夫妇俩的生命也一并奉托宣赞了,宣赞好歹要为咱作主。”
马扩立刻领悟了她的意思,也许认为这也属于谈判中的一个正题,她尽可以当作正式条件提出来,没有必要用她现在表达的这种方式来表达她的忧虑。当即正容回答道:
“国王、国妃举境投顺,建了不伐之功,本朝必有妥善处置。将来奕世富贵,可以预卜。马某来时,童宣抚再三嘱托要把这话与国妃讲明,国妃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能够如此,倒也罢了。”萧皇后爱娇地加上说,“只怕事到临头,未必就能如此称心如意。宣赞好歹记住咱今天的这句话。”
“国妃恁地不相信马某之言?”
“非是咱不相信宣赞,只怕到了那时,身不由主。宣赞纵有心搭救,也怕是力不从心的了。”在发挥女性外交功能的同时,她也表现了女性的柔弱的一面。说到这里,她向左右略略示意,就有四名官女从内室捧出两大盘光辉灿烂的珠宝,使得这间临时隔成、显得有些光线不足的寝室顿时变得光采夺目,满室生春。单是那一对用整块翡翠镌成的卷边荷叶盘已是稀世之宝,更不用说盘里装着的那些珍宝了。
“宣赞来此不易,”萧皇后再一次用一个侍女劝觞、使客人非干下这杯酒不可的殷勤的笑劝说,“怎可空手而归?些许赆仪,聊表寸心,兼壮行色。宣赞过目了,咱即饬内监们送到行馆去。”她一边说,一边又解开颈口的排穗钮扣,从里面取出一串闪光耀眼、沉甸甸的珍珠坠领说道,“这串坠领,正好称为‘骊龙串’,还是西洋琐里国的使臣赠与先帝。先太后御赐与咱,咱已佩了十多年。如今也请宣赞带回去赠与令正,留个纪念。不枉咱与宣赞结识一场。至于赠送朝廷与童宣抚、蔡学士等的礼物,咱已别有打点,托王中秘带去,不在此数之中。”
马扩一见宫女把珍宝搬出来,连忙推辞道:“马某饫闻嘉猷,兼带得国王、国妃投顺消息,上报朝廷,实属满载而归。这金银珠宝,万万不敢领受,国妃留下转赐与别人罢。”。
“国信使往来,常例都有赆仪相赠,”萧皇后听马扩说得决绝,不禁愕然道,“历来使节往返,两朝都是如此,宣赞何必固执谦辞?”
“心之所安,虽无旧例,也可创新立异。”马扩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