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手恭敬地捧着,气宇轩昂地走在那一群迎迓他的人们前面,笔直地走进他熟悉的军部正堂。这时所有正对正堂的大门都为天使打开了,手执刀枪矛戟的卫兵们好像生铁铸就一样植立在甬道和台阶两侧,形成了一种森严、冰冷的气氛。刘锜走到预先为他铺设好的香案面前,庄严地宣布:
“种师道前来听宣密旨,余人免进!”
种师道带着不乐意的表情,向跟在后面的人们有力地摆一摆手,仿佛肯定相信只消摆动一下这只在十万大军中指挥若定的手,就会产生意料不到的效果。果然,在一阵铿锵的刀剑触动声和急遽的脚步声以后,堂前堂外的人都迅速地退到远处。然后种师道蹩着右脚(那是在臧底河一战中被西夏人射伤,以致成为轻微的残疾),撩起因为拐脚走路,因而显得不太合身的袍服,尽他年龄许可的速度,趋向香案面前,困难地跪下来,听着刘锜用明朗清晰的声音宣读诏旨:
“敕种师道:
“卿世济忠贞,练达兵情,比年宣劳西陲,蔚为国家干城。不有懋赏,何以酬庸?特晋升为保静军节度使,仍前统陕西五路兵马。朝廷属有挞伐,卿受敕后,可赴太原府与新除陕西河东河北宣抚使童贯、述古殿学士刘鞈、知雄州和诜等计议军事。所期深叶同舟之谊,相勖建不世之功,毋负朕之厚望。刘锜乃朕之心腹,亦卿之故人,代朕前来布意,必能洞达旨意。卿如有疑难未释,可与刘锜分析剖明,深体朕志,迅赴戎机。
“钦此!”
刘锜一面宣读诏书,一面站住居高临下的地位上,冷静观察种师道的反应。
种师道给刘锜的印象一向是重、拙、大。在刘锜离开他的几年之中,种师道在生理、形态上已发生明显的变化,但是这种重、拙、大的感觉并没有随着他生理上的变化而改变。
种师道的变化首先表现在他的体质和外形上。
种师道从军数十年,身经百战,受过多次刃伤、枪伤、箭伤、扭伤、摔伤,而每一次的创伤似乎只为他补充了新的生命力,反而使他显得更加结实和壮健。使刘锜吃惊的是:长期的战争生活没有能够摧毁种师道的青春,而在这和平的三年中,却使他迅速地、明显地变得衰老了。他是这样的一种人,不老则已,一老就马上显得非常衰老。他脸上的皱纹加深、加密了。泪囊显著地突出来,以至把他的一对眼睛都挤小了,看起来有些浮肿。他的胡须和露在幞头下面的头发都已雪白,他的动作比过去更加笨拙,他的思想反应也似乎比过去更加迟钝了。
现在他十分吃力地谛听着刘锜宣读的诏旨,一下子还不太能够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却产生了一系列的疑问:
节度使是武官们可以达到的最高官阶(再上去就要封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种家三代有几十个人在西北边防军中担任军职,有的还当上了全军的统帅和一路的经略使,立过不少汗马功劳,但是没有一个人获得过节度使的崇衔。可以说,它是种氏家族七、八十年以来、也是他种师道本人从军四十多年以来所渴望、所追求的最崇高的荣誉。尽管如此,根据种氏家族多年传下来的一条老规矩:他们不随便给予别人什么东西,除非对别人有所差遣或酬功的时候;他们也不随便接受别人给予的东西,除非自认为有了十足的权利可以得到它的时候。在取予之间,都有一定的分寸。种师道虽然有着强烈的权利欲、升官欲,却有自知之明,并不认为在目前几年中,他立过什么超越祖、父两代的显赫战功,配得上节度使这样的重赏。那么这个突如其来、非分的晋升究竟意味着什么,其中蕴藏着什么他无从了解的奥妙呢?他的警觉性很高,十分害怕当道权贵会利用节度使这个香饵来钓取他这条大鱼。他可是一条深知冷暖、明辨利害的大鱼,轻易不肯上钩的。
再则根据西军长期以来的传统,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