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前的惊恐。他的指甲缝里,死死地嵌着几缕鲜红的丝线!那颜色,在灰暗的雨天和死者惨白的皮肤映衬下,红得刺眼,红得妖异。吴捕快蹲下身,小心地用镊子夹起一缕。丝线很细,质地却很好,是上等的绸丝,正是本地女子出嫁时常用的嫁衣料子。
一股寒意顺着吴捕快的脊椎爬上来。他猛地想起沈青禾失踪那晚,闪电照亮她怀中紧紧抱着的东西——那抹刺目的红!是她的嫁衣!她一直留着那件被退婚羞辱的象征!
是……是青禾的嫁衣旁边一个认出丝线的老妇人,声音发颤地低语,作孽啊……冤魂索命……冤魂索命来了……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这个多雨的水乡小镇。那几缕鲜红的绸丝,像烧红的针,扎在每个人的眼睛里。周文彬的死,不再是意外,而是被涂抹上了浓重的、阴森的血色。
3
刻刀之谜
吴捕快站起身,目光沉沉地投向远处那座在雨幕中显得格外阴森孤寂的周氏祠堂。祠堂的轮廓在灰暗的天色下模糊不清,像一个蹲伏的巨兽。他仿佛又听到了那单调、执着、穿透雨幕的沙沙声——刻刀刮擦木头的声音。那疯子,此刻是否依然在祠堂的角落里,刻着他那些无人能懂的符号吴捕快的心,沉到了冰冷的潭底。
周文彬的溺亡,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镇子彻底炸开了锅。恐慌不再是暗流涌动,而是变成了沸沸盈天的喧嚣。白日里,人们行色匆匆,眼神惊惶,交谈声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天一擦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插上门栓,唯恐那刻着贞洁的刀锋,或是那抹索命的嫁衣红,会找上门来。连往日里最聒噪的狗,也夹紧了尾巴,只敢在深夜里发出几声压抑的呜咽。
县太爷彻底坐不住了。他把自己关在签押房里,一张胖脸吓得煞白,案头堆积的公文如同催命符。他几乎是指着吴捕快的鼻子咆哮:查!给我查!再查不出个所以然,你这身皮也别要了!本官……本官也要被弹劾失察之罪!唾沫星子喷了老捕快一脸。
吴捕快沉默地承受着雷霆之怒,脊背挺得笔直,唯有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疲惫却依旧锐利。他带着人,顶着愈发密集冰冷的雨丝,再次踏入了那片泥泞。这一次,目标直指最后那个名字——讼师张如海。
张家住在镇子西边一条僻静的巷子里,青砖小院,门楣上还残留着耕读传家几个模糊的字迹。张如海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读书人模样,只是脸色比前些日子更显灰败,眼袋浮肿,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接待吴捕快时,竭力维持着镇定,但吴捕快敏锐地捕捉到他端茶盏时指尖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有眼神深处那抹极力掩饰的惊惶。
吴捕头,张如海放下茶盏,声音有些发干,周少爷之事,实在令人扼腕。然,此乃意外落水,与钱老板之案,未必有甚关联吧坊间流言,不足为信。他试图将两岸割裂。
吴捕快没接话,目光如锥子般盯着他:张讼师,沈青禾沉塘之议,你当真只是‘依律直言’当日族议,你舌绽莲花,引经据典,力主以最酷烈之法‘全其名节’、‘儆效尤’,可有此事
张如海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强笑道:吴捕头言重了。老夫不过是尽本分,为族中陈明利害。沉塘之议,亦是众意。那沈家丫头自己……想不开,投了河,此乃天意,岂能归咎于老夫
众意吴捕快冷笑一声,语气陡然加重,据我所查,当日族中多有老成持重者,言其可怜,主张驱逐出镇即可!是你张讼师,搬出《女诫》、《列女传》,言其‘失贞’在前,‘抗命’在后,若不严惩,必致‘乡风败坏’!是你力排众议,最终定下了沉塘的死局!张如海!吴捕快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你为显你刀笔之利,为讨族老欢心,活生生将人逼上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