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泉眼中的微光迅速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烛火。那温润的甜腥气息也飞快消散,只剩下泥土的冰冷和淡淡的腥气。汩汩的泉水似乎也凝滞了,不再有白气升腾。
坟圈子里,只剩下韩老头压抑痛苦的喘息声,以及地上那些迅速失去生机的、干瘪虾尸的微弱残影。
过了不知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韩老头蜷缩的身体停止了剧烈的抽搐。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像一具从坟墓里爬出的僵尸。
他沾满泥土、血污和粘稠虾汁的手指,颤抖着,迟疑着,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移向自己那双空洞、狰狞、此刻却似乎被一层粘稠金红浆液糊满的眼窝……
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眼皮的边缘。那触感……不再是空无一物的深渊!
一种温热、饱满、带着血脉搏动的……真实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韩老头枯槁的身体猛地僵住!紧接着,是难以抑制的剧烈颤抖!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癫狂的试探。
他沾满污秽的手指,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和毁灭后的战栗,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拨开了那层糊在眼窝上的粘稠金红之物。
一丝微弱的光线,骤然刺入!
那光线如此微弱,只是深秋黎明前惨淡的灰白色,却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他灵魂深处凝固了数年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不,那不再是空洞的眼窝!一双崭新的、湿漉漉的、带着奇异红光的眼眸,赫然出现在他脸上!那瞳孔深处,仿佛还残留着赤虾被撕裂时的暴戾红光,冰冷、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穿透了坟茔间尚未散尽的薄雾,死死地钉在了陈老爷墓碑上那朱红的刻字上!
呵……呵呵……一阵低沉、嘶哑、如同夜枭啼鸣般的笑声,从韩老头喉咙里滚出。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在死寂的坟圈子里回荡,惊飞了枯树上的几只寒鸦。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枯槁的身体仿佛重新注入了某种邪异的力量。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干涸的泉眼和散落的灰败虾尸,又看了一眼陈老爷高大的墓碑,那双新生的、泛着红光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漠然和一丝大仇得报后的冰冷余烬。
他不再停留,踉跄着,却异常坚定地转过身,朝着山下麻湾镇的方向,一步步走去。背影在惨淡的晨光中,拉长成一个孤绝而诡异的剪影。
四
凛冽的北风卷着第一场细碎的雪沫子,刀子似的刮过麻湾镇低矮的屋檐,呜咽着钻进韩老头那间破旧泥坯小屋的每一个缝隙。
屋里比外头暖和不了多少,只在屋子中央的地面上,挖了个浅浅的土坑,里面埋着一个缺了口的破瓦盆,几块半燃半熄的木炭在里面苟延残喘地吐着微弱的红晕和呛人的青烟。
韩老头盘腿坐在土炕上,身上裹着一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棉袄。他面前的小木桌上,放着一碗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杂鱼汤,奶白色的汤面上飘着几段翠绿的葱叶,散发出诱人的鲜香。
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渔民,拘谨地坐在炕沿的小板凳上,浑浊的老眼带着敬畏和期盼,望着韩老头手里那个磨得锃亮的黄铜罗盘。
罗盘天池里的磁针,稳稳地悬停着。
韩老头那双新生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明亮,瞳孔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赤色幽光,如同沉在深潭底的一点火星。
他枯瘦的手指稳稳地托着罗盘底盘,指腹缓慢而精准地划过盘面上密密麻麻的刻度、卦象和层层叠叠的同心圆。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经历了巨大劫难后的沉淀与专注,仿佛手中托着的不是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