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声软糯的、带着睡意的呼唤,像一根纤细却无比精准的针,瞬间刺破了宴会厅里死寂的空气,也刺穿了徐淮那层摇摇欲坠的、被酒精和痛苦撑起的脆弱外壳。
他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极其不自然的回头姿势。脸上的醉意、痛苦、疯狂,如同被按下删除键,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一种认命般的沉寂,以及一丝……被强行拽回冰冷现实后的麻木。
他扯着领口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敞开的衬衫领口下,那道狰狞的深褐色疤痕,在璀璨夺目的水晶灯下暴露无遗,像一道丑陋而深刻的烙印,也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嘲讽着刚才那个失控的、试图从深渊里打捞过往碎片的自己。
女人——苏澜,抱着孩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她脸上没有愠怒,没有质问,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深水。她的目光扫过徐淮敞开的领口和那道刺目的疤痕,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那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旧物。她的视线最终落回怀里困倦的孩子身上,带着一种天然的、温润的母性光辉。
抱歉,打扰各位雅兴了。苏澜的声音依旧温婉,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微微向周围的人群颔首,孩子闹觉,非要找爸爸。她解释得轻描淡写,仿佛刚才那足以撕裂空气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这平静的道歉,比任何指责都更有力量。它像一个无形的罩子,瞬间将徐淮从失控的边缘罩了回来,也宣告了这场闹剧的结束。
徐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潭般的死寂和一片冰封的荒原。他极其缓慢地、动作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僵硬,开始整理自己被扯开的领口,将那道疤痕重新掩藏进昂贵的布料之下。他的手指甚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扣上纽扣的动作显得格外艰难。
他没有再看越叶一眼。仿佛角落里的她,已经彻底化为了空气。
走吧。他对着苏澜,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没有一丝波澜。他伸出手,动作有些迟缓地,想去接苏澜怀里的孩子。
小男孩看到爸爸伸手,立刻张开小胳膊,软软地唤着:爸爸抱……小脸在苏澜怀里蹭了蹭,带着全然的依赖。
徐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最终还是稳稳地将孩子接了过来。小小的身体依偎在他宽阔却僵硬的怀抱里,带着温热的奶香。这温软的生命重量,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地钉在了现实的冰冷地面上。
苏澜自然地挽住他另一边的臂弯,动作熟稔而亲密。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对着再次围拢过来试图缓解尴尬或继续攀谈的同学们点头致意:我们先带宝宝回去了,各位尽兴。
她挽着他,他抱着孩子。一家三口(至少在所有人眼中是如此),在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转身走向宴会厅的出口。徐淮的背影依旧挺拔,西装笔挺,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孤绝。那枚铂金婚戒在灯光下折射着冰冷的光芒,无声地宣告着所有权。
人群自动分开,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厚重的双开门重新合拢,隔绝了那一家三口的身影,宴会厅里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依旧站在角落沙发前的越叶。
啧啧,真是没想到……
那孩子长得真像徐淮小时候……
徐太太看着好温柔,真有涵养……
刚才……越叶……
那些探究的、同情的、甚至带着一丝隐秘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越叶裸露的皮肤上。她站在那里,烟灰色的小礼服像一层冰冷的盔甲,却无法阻挡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寒意。脸颊上的血色早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指尖冰凉,紧紧攥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