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骨节分明的手——用食指,狠狠按向自己胸口那处仍在缓慢渗血的伤口!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他紧咬的牙关溢出,额角瞬间沁出大颗冷汗。但他动作不停,沾着粘稠、暗红鲜血的手指,毫不犹豫地落回那页写着金玉其外败絮中的诗稿空白处!
猩红、粘稠的血,在素白的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来,像一朵朵骤然绽放的、不祥的曼陀罗。他蘸着自己的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和狠厉,在那行刺目的诗句旁,飞快地批注起来!
竖子……尔敢!
我惊骇欲绝,嘶声喊道,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抢夺。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到那染血的纸页时,他却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猛地将诗稿往我怀里一塞!
温热的、带着他体温和浓重血腥味的纸张猝然撞入怀中。我低头,目光瞬间被那页诗稿攫住。
我熟悉的簪花小楷旁边,是几行狂放不羁、力透纸背的血字批注!淋漓的鲜血尚未完全凝固,在纸上蜿蜒出惊心动魄的轨迹。而最下方,一行全新的诗句,墨迹淋漓(显然是刚用书案上的墨笔蘸血写就),带着未干的湿润和浓烈的铁锈气,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伤了我的眼睛:
>莫道纨绔皆草莽,景行深处有梧桐。
景行……他的名字!梧桐……我的名字!
呵……一声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痛楚和某种奇异复杂情绪的笑声在我头顶响起。谢景行捂着胸口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些,指缝间渗出新的血痕。他不再看我,也不再看那张染血的纸,只是用那双燃烧过、此刻却深不见底的眼眸,最后瞥了一眼我怀中那惊心动魄的诗稿,仿佛耗尽力气般,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
沈清梧……你可知‘景行’二字……何解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大红的身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踉跄着,却异常决绝地撞开呆若木鸡的父亲,径直朝着沈家大门外走去。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死寂的庭院里,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
我僵在原地,怀中那页诗稿滚烫沉重,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那狰狞的血字批注,那行墨血淋漓的新诗,还有他最后那句如同诅咒又似诘问的话语,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将我吞没。
书房内,父亲颓然跌坐在椅中,面无人色,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低下头,目光死死锁住那两行刺目的血墨。指尖触碰到的,是他滚烫的血,还带着生命的余温,粘稠地沾在指腹上。那行血墨交融的诗句,像一把烧红的钥匙,猛地捅进了我认知的锁孔——他不是草包!他懂诗!他不仅一眼看穿了我的怨毒,甚至……用血回应了我!
景行……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父亲曾叹息过这个名字承载的厚重期许与眼前这浪荡子行径间的巨大落差。那此刻这血淋淋的梧桐……凤凰非梧桐不栖
冰冷的恐惧和那晚簪尖刺入皮肉的触感尚未消散,一股更庞大、更汹涌的混乱却已在我心底轰然炸开。眼前晃动的,是昨夜他胸口洇开的血花,是此刻他踉跄离去的背影,是诗稿上力透纸背的血墨字迹……无数碎片疯狂冲撞,几乎要将我的理智撕裂。
那张染血的纸笺,终于从我颤抖不止的指间滑落,像一片被血浸透的枯叶,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