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迟归的尸身
暮色像浓稠的墨汁,沉重地泼洒在群山环抱的黑水坳。坳如其名,一条终年泛着不祥暗黑色泽的小河蜿蜒穿过,滋养着贫瘠的土地,也仿佛滋养着某种深埋的、难以言说的东西。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依山而建,灰扑扑的石头房子像巨大的墓碑,沉默地矗立在越来越深的阴影里。
陈土生就是这黑水坳土生土长的人,四十出头,一张脸被山风和愁苦刻满了沟壑。此刻,他佝偻着背,坐在自家破败的堂屋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堂屋中央那口薄皮棺材。棺材里躺着他的老父亲,陈有福。三天前,老人去邻村帮工,回来路上失足跌进了黑水河上游一个废弃的采石坑里,等被发现捞上来时,早已没了气息。
按照黑水坳祖祖辈辈传下的规矩,横死在外的人,尸身是不能直接进祖坟的,怕把晦气和煞气带回去,惊扰了祖先安宁。必须在村外停灵七日,请人做法事超度,洗去外祟,才能择吉日下葬。
停灵的地方,选在了村口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那槐树不知活了几百年,树干虬结扭曲,像一只痛苦挣扎的巨爪伸向天空,浓密的树冠即使在盛夏也透着一股阴森的凉意。树下用几块破油毡布搭了个简陋的棚子,棺材就停在里面。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棺材和守灵人陈土生忽长忽短的、鬼魅般的影子。
今晚是停灵的第三夜。前两夜还算平静,除了山风呜咽和夜枭偶尔的啼叫,并无异样。但陈土生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他爹陈有福被捞上来时,他就在现场。老人浑身湿透,脸色青紫,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大张着,仿佛在无声地呐喊,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骇和怨毒。尤其那双眼睛,浑浊的眼珠死死瞪着天空,任人怎么抹都闭不上。
爹…您…您就安心去吧…陈土生对着棺材低声念叨,声音干涩发颤,儿子给您烧纸钱,给您请道士,您别…别吓唬儿子…他往面前的火盆里又添了一沓黄纸,火苗舔舐着纸钱,发出噼啪的轻响,橘红色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却驱不散心底那股越来越重的寒意。
一阵冷风毫无预兆地卷进棚子,煤油灯的火苗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熄灭。油毡布哗啦啦作响,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拍打。陈土生猛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棺材。
就在灯光摇曳、光影明灭的瞬间,他似乎看到棺材盖……动了一下!
不是被风吹动的那种晃动,而是……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试探性地往上顶了一下!
陈土生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惊叫冲出来。他瞪大眼睛,心脏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
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风太大了…他拼命安慰自己,牙齿却控制不住地咯咯作响。他壮着胆子,往前挪了两步,凑到棺材边,侧耳倾听。
棚子里只剩下风声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
棺材里一片死寂。
他稍稍松了口气,暗骂自己疑神疑鬼。刚想退回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棺材板靠近头部的位置——那里,似乎比别的地方颜色深了一点
他凑近些,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看。那不是水渍,也不是木头本身的纹理。那暗红色、黏稠的痕迹……分明是血迹!而且,是新鲜的!正从棺材盖和棺材身的缝隙里,极其缓慢地、一滴一滴地……渗出来!
滴答……
细微的声音在死寂的棚子里显得异常清晰。
陈土生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他惊恐地后退一步,撞翻了地上的火盆,未燃尽的纸灰和火星四溅。就在这时,一声极其微弱、极其嘶哑,仿佛从九幽地狱最深处传来的呻吟,清晰地穿透薄薄的棺材板,钻进了他的耳朵:……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