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脸色灰败得像一张旧纸,只有旁边监护仪上起伏的绿色线条,证明生命还在微弱地搏动。爷爷那句临终的嘱托——顾好这个家——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漩涡,最终把父亲卷入了怎样的深渊他耗尽半生去维护的家,又给了他什么
几天后,父亲转入了普通病房。窗外,冬日惨白的阳光照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冰冷的方块。他清醒了些,但异常沉默,眼神常常失焦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经随着那晚的血,流尽了。
我削着苹果,薄薄的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下来,像一道无解的伤痕。病房里只有水果刀划过果肉的沙沙声,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爸,我终于开口,声音干涩,警察那边……笔录基本做完了。三叔、小叔、萧勇……刑事拘留,涉嫌非法拘禁、故意伤害……情节严重,估计……
后面的话我没说下去,法律自有公断。
父亲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我脸上,又好像穿透了我,看向某个遥远而模糊的地方。他的嘴唇动了动,极其微弱的声音从氧气罩边缘逸出,像秋风中最后一片落叶的叹息:
你爷爷……昨晚……托梦了……
他停住了,浑浊的眼底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深不见底的悲伤是解脱后的茫然还是一种被至亲彻底背叛后、连根拔起的剧痛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干裂的唇间挤出后半句,轻得几乎消散在消毒水的气味里:
他……没说话……就……看着我……
话音落下,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浑浊的泪,顺着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迅速洇入鬓角花白的发丝里,消失不见。
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那只摆在父亲床头柜上的、用金漆仔细修补过的旧搪瓷缸,在惨淡的日光下,裂痕宛然,沉默地折射着冰冷的光。缸壁上残留的模糊图案,曾经盛满滚烫的肉汤和冰冷的偏心,如今只盛着一片死寂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