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
的血,也是你们倒给他的——乌鸦来了,天也黑了。
印度的母亲,原是住在瓶子里的;瓶子破了,便没了住处了。这瓶子是乱丝纠 成的,乱丝腐了,自然瓶子也要破的。
其实并不是乱丝腐了,只因世界上都是乱丝,也不必分彼此了。这倒不干我的 事,我只拉我的绳子就完了。因为世人的鞋,终古是破烂的,我要不拉,就消灭了 许多,永远没有人知道了,这是极可痛心的事!
瓶子破了,印度的母亲走时,白的王子自然也要跟去了。
本来世界也不愿意有他。世界真可恨!只愿要那些不大不小,不高不矮的人, 如同我们中间那些聪明人一般——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是了,“白的他”不久要走 了。其实这去与不去的念头,在我心里,也很模糊。
晚霞中永远挂着无数带血的箭矢,尖儿是朝下的——埋在“黑的他”的心里。 但我相信他的血里,未必会有悔罪的言词,这也是那些聪明人激励他的。
下雨以后的尘土,是不能报信的。“白的他”来辞别了,依然是腼腆含愁的样 子。他的怒容消灭在我的心里,只如同做梦一般——其实梦是什么,我完全不能知 道,只觉得是很无影响又很受影响的事,又是这根绳子所常常穿过的。这绳子是每 个孩子一入了世,就带着的,只是他们如不喜欢有梦,也可以从一把剪刀上跳过, 绳子就断了。这把剪子是不容易寻得的,这也是,我的小树变成石像的另一个原因 。
“白的他”款款的坐下,用那种不远不近的话和我说:他要跟他母亲去了,破 瓶子是住不得的。若勉强住下,天风也要将他们吹飞了——这理我早就知道——他 现在要到北冰洋去,在那里有他们的雪宫。北冰洋原也只配他和他母亲住,我也十 分的信,他那赤脚是不怕冷的。再一说,北冰洋和富士山,以及直布罗陀海峡在太 古原是相连的。
他撩着曳地的白衣,走了出去。侍者都一排儿的恭敬着和我行了一个辞别的礼 。他赤着脚上车了,这是一去不回的表示!车转过街角的时候,我耳中还听见他那 雪车上鸾铃最后的声音,还看见他回头望着,依然是那一种腼腆含愁的样子……上 帝呵,乱丝呵!这无结果的,不彻底的,难道永远是如此么?我也只得盼望他永远 是如此!
这在书页里凸凹的字,世界上永没有人能写了——聪明人以我的哭为可笑,悄 悄的彼此谈论着。无论如何,我恨极了你们了!“黑的他”是被你们逼死的,“白 的他”是被你们逼走的。每逢有晚霞的时候,我就想起这些事,我的每一个血轮, 都在我身中旋转——乌鸦来了!
我的身体原是五十万年前的,至今丝毫也没有改变。但现在却关闭在五十万年 以后的小屋子里,拉那五十万年以后的小绳子。除非那梦有时的释放我,但那也不 过只是一会子——我要回去,又回不了,这是怎样悲惨的事!母亲呵!乱丝呵!假 如世界上没有我,你也不至于说我聪明了;乌鸦也不来了,我也不至于整天对着那 些聪明人了,小树也不至于被他们逼成石像了!
我经过的这些事,我从原始就知道要怎样一件一件的相随着发生。这些事在我 心里,从很淡的影子,成了很浓的真像,就从我的心里,出到世界上了。每一件事 出去,那些聪明人就笑了,半夜里浓睡,早晨起来偷着做诗了。这又是一件使我落 泪的事!这种现象无异于出了一件事去,就掷回一块冰来,又回到我心里。上帝呵 !乌鸦来了!
我知道我不能再多写:我的眼睛的翅儿,已经长出一点来了,眼睛走了,肉体 交给啄人血肉的乌鸦,这又是怎样悲惨的事!——这事母亲早就告诉我。
我近来常常看见晚霞里带血的箭儿;常常听见尘土中鸾铃的声音;和那些聪明 人酷虐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