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公室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脏猛地一缩。眼前闪过几个小时前的景象:灯光刺眼、音乐震得地板都在抖的包厢,弥漫的烟味呛得人睁不开眼,甜腻的果盘香气混合着酒精和某种说不清的、属于欲望的浑浊气息。那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油腻腻的手不小心地划过我的大腿,带着令人作呕的温度。我下意识地躲闪,脸上堆着僵硬的、职业化的笑,胃里却一阵阵恶心地翻涌。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被另一个客人用力攥住、硬要灌酒时留下的红痕,隐隐作痛。
……还好,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吐出这两个字,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痛楚来维持声音的平稳,就是…整理文件,开了几个会。有点累。
喉咙干得发紧。
累了就早点休息,
陈屿的声音立刻软了下来,带着浓浓的疼惜,别太拼。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最重要。等我毕业了,找到好工作,一切都会好的。我妈今天还念叨你呢,说家里新腌了咸菜,等你有空回去吃……
嗯…好。
我飞快地打断他,生怕再听下去,那强撑的堤坝就要彻底崩溃,那…那我先挂了经理好像叫我了。
我胡乱找了个借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啊这么晚还……
陈屿的话没说完。
嗯!挺急的!回头跟你说!挂了!
我语速极快,几乎是抢着说完,指尖用力戳向屏幕上的红色挂断键。
嘟…嘟…嘟…
忙音响起的一刹那,世界仿佛安静了。只有巷子里那永不疲倦的、心脏搏动般的霓虹闪烁,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得耳膜嗡嗡作响。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映出我模糊的、失魂落魄的脸。后背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衣料,直抵心脏。
我靠着墙,缓缓滑下去一点,蹲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巷子深处隐约飘来一股浓烈的呕吐物的酸臭,混合着劣质香烟的味道。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再也压不住,我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声,喉咙火烧火燎,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模糊了眼前那闪烁的、令人窒息的猩红。
日结八百…日结八百…
那四个字像魔咒一样在脑子里盘旋,越来越响,压过了陈屿温暖的声音,压过了母亲在电话里压抑的咳嗽,压过了弟弟小心翼翼问姐,下个月资料费…时那份沉重的期盼。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不是电话,是短信。我颤抖着手掏出来。
发件人:【妈妈】。
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只有短短一行字:
安安,今天透析的钱…护士又在催了。妈知道难为你,可……
后面的字被涌上来的泪水彻底模糊,看不清了。只有那个刺眼的省略号,像一把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刀。
巷子里的风更冷了,带着深秋的肃杀。我死死攥着手机,屏幕冰冷的边缘硌着掌心。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刚才抠墙皮留下的灰白粉末,廉价,肮脏。我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布料粗糙,摩擦得皮肤生疼。但那点疼,比起心底那片巨大的、被现实啃噬出的空洞,微不足道。
霓虹灯的红光依旧规律地闪烁着,映在我重新抬起的脸上,像一层洗不掉的、粘稠的油彩。胃里的翻搅奇迹般地平息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决绝。那猩红的八百,此刻不再是诱惑,更像是一道冰冷发光的门。
我撑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地、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膝盖冻得有些僵硬,活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巷子深处,那扇印着员工通道的、油腻腻的黑色小门,像一个沉默的、等待着吞噬什么的洞口。我深吸了一口气,巷子里浑浊的空气呛得肺叶生疼,却也让头脑异常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