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皮革或清洁剂的清冽味道。八仙桌上杯盘狼藉,显然刚结束一顿丰盛的午餐。碗碟堆叠着,残留着油渍和骨头渣滓。
盛建军的目光急切地在屋子里搜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占据了客厅最显眼角落的庞然大物
那架通体黝黑、泛着冰冷光泽的星海牌立式钢琴。它像一个闯入者,带着与这老屋格格不入的精致和贵气,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光滑的琴盖紧闭着,倒映着昏黄的灯光和屋子里模糊的轮廓,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黑色眼睛,冷冷地注视着闯入者。盛建军的心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感瞬间攫住了他。这东西哪来的冬萍不是说……是抽奖中的
他的视线越过钢琴,终于落在了桌边的人身上。
严冬萍正背对着门口,弯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她穿着一件簇新的、质地看起来不错的米白色羊绒衫,勾勒出依旧苗条的腰身。头发精心打理过,挽成一个低髻,露出白皙的脖颈,上面似乎还戴了一条细细的、闪着微光的链子。听到门响,她动作顿了一下,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看到盛建军,她的脸上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双漂亮的杏眼平静无波,像两口结了薄冰的深潭。她的目光在盛建军扛着的大包小裹、沾满灰尘的旧羽绒服、脖颈处刺眼的红疹上快速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回来了她的声音平平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问候一个寻常归家的邻居。
盛建军心头那点微弱的期盼,像被这盆冰水瞬间浇熄。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嗯…回来了。路上…有点堵。他笨拙地把肩上沉重的编织袋卸下来,放在门边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爸呢小雨呢他的目光急切地在屋里搜寻女儿的身影。
爸去隔壁老李家下棋了。严冬萍淡淡地说,手里继续收拾着碗筷,动作不紧不慢,甚至没有放下手里的抹布,小雨在里屋睡午觉。
睡午觉盛建军心里有些失落,但随即又被巨大的思念压倒。他顾不上严冬萍的冷淡,也顾不上旅途的疲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放轻了脚步,朝着里屋那扇虚掩着的门走去。五年了!他想象过无数次女儿扑进他怀里的场景。他想看看她长多高了,想摸摸她的小脸,想听她再叫一声爸爸,而不是冰冷的手机叔叔。
他轻轻推开里屋的门。
房间不大,光线比堂屋更暗。一张旧式木床靠墙放着,床上铺着印有小熊图案的粉色床单。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厚厚的棉被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沉。
是小雨!
盛建军的心瞬间被巨大的柔情填满。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生怕惊醒了女儿。他贪婪地注视着那张在睡梦中显得格外恬静的小脸。五年不见,她长大了好多。脸蛋褪去了婴儿肥,下巴尖尖的,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覆盖下来。左耳垂上,那颗小小的、直径约1.2mm的双生痣,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可见。这是他的小雨,他血脉相连的女儿!
一股强烈的酸楚和爱意涌上鼻尖。盛建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想要去触碰女儿那柔软的脸颊,想要感受那份真实的、失而复得的温度。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女儿脸颊的瞬间
小雨他忍不住,用气声轻轻地、充满爱怜地唤了一声。
床上的小人儿似乎被这细微的声响惊扰了。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酷似严冬萍的、漂亮的杏眼。此刻,这双眼睛里还带着初醒的懵懂和茫然,水汪汪的,像蒙着一层雾气。她眨了眨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视线慢慢聚焦在床边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的高大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