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九八零年,苏北潘家庄,麦收时节。
田野里,麦浪翻涌,金黄的麦秆在风中沙沙作响,那是大地奏响的丰收乐章。成熟麦粒的焦香,随着微风四处飘散,钻进了庄户人家的每一处角落。村里的土路,被农人的脚步和牛车的轱辘碾得平实又有些坑洼,一道道车辙像是岁月刻下的纹路。
梅坐在吱呀作响的牛车上,身旁堆满了新割的麦捆。她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衫,头发用一根旧布条随意束起。望着眼前这熟悉又充满希望的景象,心中却隐隐不安。她的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眼睛看向远处那缕从自家烟囱里升起的灰蓝色炊烟,像一条若有若无的丝线,缠绕着她的心事。
梅嫁到村东头德才家已经三年了。德才家只有三间土坯房,墙皮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灰黑的土坯。门前那棵歪脖子枣树枝干歪斜,活像个驼背老头。每年秋天结的枣子又小又涩,梅的婚姻就像这枣树结的果子,从一开始就没尝到甜头。
德才比梅大八岁,身材矮小,皮肤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他确实是一把好手,可一回到家,那脸就总是阴沉沉的。
这天,日头已经偏西了,德才扛着锄头进了家门,哐当一声把锄头扔在地上,瓮声瓮气地吼道:这饭做得咋这么慢呢你整天在家都干啥了就知道磨蹭,我看你是成心饿死我,然后好跟别的男人逍遥快活去!
梅正在灶间忙得不可开交,围裙上沾满了面粉。听到德才的吼声,她赶忙探出头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说道:就快好了就快好了,你先坐一会儿啊。
一天天的,连个饭都做不好!娶了你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德才不耐烦地摆摆手,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板凳上,嘴里还不停地嘟嘟囔囔地骂着,看都不看梅一眼。
这时,德才的母亲从里屋慢悠悠地踱出来,她斜着眼睛瞥了梅一眼,鼻子里哼出一声:哼,连个饭都做不利索,更别说生养了。我们老潘家真是造了孽,娶回来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梅的手一抖,差点打翻灶台上的碗。她低着头,声音细如蚊呐:妈,我这就好了......
好了好了,光会嘴上说!老太太用手指着梅,你看看隔壁三龙女人,进门三年抱俩,你再看看你,连个蛋都下不出来!
在这个传统的乡村里,没有孩子成了梅心里一道致命的伤痛。每次看到村里的妇女们围坐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谈论自家孩子的时候,梅总是默默地躲开,心中满是落寞与自卑。
有一日,德才从农忙的地里回来,刚进家门就将草帽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几步冲到梅的面前,伸出手指着她的鼻子就骂: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占着茅坑不拉屎,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你怎么不去死啊,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你看看你,就知道吃干饭,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你还不如门口那棵枣树呢,人家好歹还能结几个枣子。
梅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脸色煞白如纸,低着头嗫嚅着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不是你能决定你个贱货,别找那些没用的借口!我看你就是个扫把星,克夫又绝后!当初真该把你扔到荒郊野岭去喂狗,也省得在这儿碍我的眼!德才满脸通红,愤怒地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凳子,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娶了你,你就是个累赘,是个祸害!
这时,德才的母亲倚在门框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冷笑:要我说啊,早该休了她。我们老潘家不能绝后啊,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她吐出一片瓜子皮,正好落在梅脚边,你看看她那个丧气样,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
梅的心像是被重重的锤子击中了一般,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她转身飞快地跑进里屋,用被子蒙住头,哭声压抑而绝望,那哭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委屈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