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凤冠沉沉压在头顶,垂下的赤金流苏微微晃动,将眼前一片浓烈到刺目的红切割成细碎的方块。林栖梧端坐在喜床边缘,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幼时被教引嬷嬷用戒尺逼着练习的姿态。空气里沉甸甸地浮着龙涎香、红烛燃烧的暖腻,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新木家具的新漆气味。每一丝气味都缠绕着她,像这身繁复沉重的凤冠霞帔,也像这间被无边无际的红色淹没的东宫寝殿。
时间在红烛无声的泪痕里一点点爬过,烛芯偶尔噼啪一声轻响,便在这死寂中荡开小小的涟漪。殿外喧闹的丝竹喜乐声,隔着厚重的宫门,模糊得如同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响。林栖梧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每一次平稳的心跳,以及血液在耳廓里奔流的微弱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林栖梧端坐的腰背都泛起一阵僵硬的酸痛,殿门才终于被推开。沉重的吱呀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一股更浓郁的、属于陈酿的醇厚酒气裹挟着夜风的微凉,猛地冲散了殿内的暖香。
脚步声有些虚浮,一步一步,踩在猩红的地毯上,无声,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径直向她靠近。
林栖梧屏住了呼吸。盖头之下,她的视野被那片固执的红彻底占据。她能感觉到那身影停在了自己面前,很近,近得那浓烈的酒气几乎要透过盖头钻进她的鼻息,高大的影子笼罩下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时间仿佛又凝滞了一瞬。林栖梧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或许带着几分不耐,或许有几分被强迫的冷硬。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抬起了手,指尖或许已经触到了那绣着龙凤呈祥、缀着珍珠流苏的盖头边缘。
然而,那预料之中的掀开并未发生。
那抬起的手,悬停了一刹,然后极其突兀地收了回去,仿佛那盖头是烧红的烙铁,烫了他的指尖。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像是从冰窖深处刮出的风,钻进了林栖梧的耳朵。
林氏,那声音低沉,带着酒后的微哑,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你该知道,这位置本该是谁的,别心生妄想。语调平平,毫无起伏,却字字诛心。
话音落下,脚步声再次响起,没有丝毫迟疑地转了方向,脚步声穿过内殿,最终消失在通往侧间暖阁的方向。紧接着,是暖阁门扉被轻轻合拢的细微声响,如同尘埃落定。
寝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那对巨大的龙凤红烛,依旧不知疲倦地燃烧着,烛泪堆积,如同凝固的血。林栖梧僵直的背脊,在那门扉合拢的轻响里,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盖头之下,她缓缓地松开了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手,掌心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垂眸看去,几枚月牙形的血痕赫然印在白皙的肌肤上。
她盯着那几道细小的血痕,忽然,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笑容清冷,带着洞悉一切的倦怠,像深秋寒潭里倒映的一钩残月,毫无暖意,只有一片荒芜的凉薄。
原来如此,一个盛大的笑话。
东宫的岁月,便在那一夜无声的嘲弄中铺展开来,太子江辞霄待她,比对待殿中一件华美却碍眼的摆设更添几分刻意的疏离与漠视。人前,他是无可挑剔的储君,她是端庄持重的太子妃,相敬如宾的假象维系着皇家体面;人后,是彻骨的寒冷,目光从不曾真正交汇,连偶然在回廊相遇,空气也会瞬间凝固成冰。
而那个名唤霜儿的宫女,如同藤蔓,悄然缠绕在江辞霄身侧,她眉目清秀,低眉顺眼,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需要的时候——一盏温热的参茶,一方素净的丝帕,一句轻软的提醒。江辞霄看向霜儿的眼神,是林栖梧从未得到过的温度,柔和得几乎能融化东宫深冬的寒冰。宫人们心照不宣,投向林栖梧的目光里,便时常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怜悯。
林栖梧对此视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