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赫,如同投入深海的巨石,在林栖梧的心湖里,却只激起了短暂的、象征契约即将完成的涟漪。她穿着皇后繁复沉重的朝服,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接受万民朝拜。目光所及,是御阶下匍匐如蚁的群臣,是远处巍峨连绵的宫阙。而她心中盘算的,却是废后诏书何时下达,以及栖锦阁新一批江南丝绸的到货日期。
大典后的第三日,新帝身边最得力的总管太监张福全,终于踏入了凤仪宫。他双手捧着一个明黄色的锦盒,步履端稳,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恭谨笑容,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张福全躬身行礼,声音平稳无波。
林栖梧端坐于主位之上,一身素净的常服,与殿内尚未撤去的喜庆装饰格格不入。她放下手中一卷书册,目光平静地落在那锦盒上。心,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着,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然。
张总管不必多礼。她的声音清越,听不出情绪。
陛下口谕,张福全站直身体,双手将锦盒向前递送,语气肃然,请皇后娘娘……亲启。
青黛上前,小心地接过锦盒,呈到林栖梧面前。林栖梧伸出素白的手指,轻轻打开了盒盖,里面没有珠玉,没有珍宝,只有一卷明黄色的帛书,静静地躺在柔软的明黄锦缎上。帛书的一端,系着明黄的丝绦,另一端,是象征着帝王权威的朱红玺印。
废后诏书。
林栖梧的目光在那代表着她屈辱婚姻终结的玺印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抬手,稳稳地将诏书取出。指尖触及那冰凉的帛面,一种巨大的、名为自由的暖流,终于冲破心防,汹涌地席卷了四肢百骸。
她站起身,将诏书缓缓展开。明黄帛面上,铁画银钩的御笔朱批清晰刺目:
……咨尔林氏,虽承宗庙之重,然坤仪有阙,德不配位……废为庶人,收回宝册,迁出中宫……钦此。
每一个字都冰冷如刀,切割着皇后这个虚妄的身份。林栖梧的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泛起一丝白,但她的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笑容越来越大,最终化作一声极轻、却无比畅快的喟叹。
终于……她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逾千斤。五年的隐忍、筹划,无数个在孤寂深夜里独自咀嚼的冰冷,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指向宫门外的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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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瞬间忙碌起来,如同解冻的冰河,流动着一种隐秘而轻快的生机。林栖梧的指令清晰而简洁:青黛,收拾东西。只带必须的细软、银票、地契房契。那些宫制的器物、御制的衣饰,一概留下。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宫女们在她身边穿梭,动作麻利而安静。厚重的宫装被一件件叠好收起,那些象征着皇后身份的珠翠钗环,被毫不犹豫地归入描金漆盒。取而代之的,是几套素雅的常服,几本她珍爱的书卷,一个装着厚厚银票和地契的小巧木匣。
林栖梧亲自整理着书案上的东西,她拿起一方常用的旧砚,指尖拂过砚台边缘一道细微的磕碰痕迹——那是初入东宫时,因心绪不宁失手磕坏的。她顿了顿,最终还是将它放回了原处。目光扫过,落在书案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紫檀小盒上,打开,里面是几粒饱满圆润的桑树种。这是她当年从江南庄子上悄悄带回来的,像一颗颗深褐色的希望。她拿起小盒,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盒面,然后珍而重之地放入自己的行囊之中。
殿内属于皇后的痕迹被迅速抹去,属于林栖梧的行囊则一点点充实。当那个半旧的青布包袱被青黛仔细地系好,放在殿中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桌上时,林栖梧环视着这座她居住了五年、却从未感到过丝毫温暖的宫殿。织锦的帷幔依旧低垂,金兽香炉里最后一缕沉香正袅袅散尽,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