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太子系
立在背风的隐秘角落里。模糊光影将他深色中山装淹没在黑暗中,只浮现出光洁如玉的面孔和闪耀着微光的党徽,他向自己缓缓伸出手来,说,朝忠同志……
他用已生长出冻疮的手,迟疑着,迟疑着,握住了寒夜中唯一的温暖。
孙朝忠点燃一只纸烟,放在搪瓷烟灰缸上,任由烟雾缭绕弥漫,一点点浸圌润整个身心,恍若就在他的身边。电话铃圌声不合时宜地炸响,活生生将他从回忆中撕裂出来,孙朝忠足足平复了五个呼吸,才平静地拿起电话。
电话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朝忠同志吗?我是王蒲忱。
徐铁英暂时不再想攀扯王蒲忱,王蒲忱倒在徐家办完丧事后的当夜,带着孙朝忠送上门来了。
王蒲忱跟四年前没有任何变化,容貌、气质,连身上那套浅灰色的夏布中山装、那枚党徽位置都一模一样。湿漉漉海风从窗户里扑进来,台灯明亮的灯光将他眉色唇色淡得要化去,越发显出那双沉静温良、黑不见底的眼睛。徐铁英很想笑,他还记得在北平警备司令部那间华丽如宫廷的会议室,自己何等春风得意,王蒲忱的下属都跑到自己身后坐着,而如今,自己的秘书倒坐在他王蒲忱身后。
铁英兄,这个人向他倾斜过来,用那种熟悉的柔和语调说,节哀。
徐铁英瞬间激起了无限斗志,目光烁烁,伸手攥圌住了王蒲忱细长的手指,凶狠地说,谢木兰,不是我一个人杀的!
王蒲忱被拉了个趔趄,他用另一只手制止了孙朝忠,静静看着徐铁英。
下决定的是我,放弃阻拦的是你,开圌枪圌杀人的是他!王蒲忱,谢木兰是死在你军统的监狱里!
我今天刚刚收到密电,就到铁英兄这里来了,真是巧,刚坐下,铁英兄就提起了这个话题。
王蒲忱没有挣扎,反而将另一只手覆盖在他青筋暴露的手上,抚圌慰似的轻轻拍打着。
原任北平央行襄理的谢培东,在解放军进驻北平后,先任人行组建委员会专家委员,现在是人行总部汇率司司长,民圌主人士,非党员。铁英兄,你一直追寻的答案已经有了,谢培东不是共圌产党。另一个消息是,前燕京大学副校长何其沧,再次拒绝国府参与协商美国援助要求,留在美国执教,原因是他的学生梁经伦被诊断出应激创伤后遗症,需要长期休养。曾可达的坟墓仍然在西山,当局重新修建了西山公路,取直裁弯,原来的道路渐渐荒废。可以预见,除非我辈同志重新返回大陆,曾将军的坟冢将会在两三年内消失在荒草枯杨中。
他脸上泛起极为浅淡却清晰的苦涩,从衣兜里拿出一张轻薄如雪花的金圆券,放在两人之间。
中央党部百般阻扰,铁血救国会全力牺牲,最终得到的只是这张永不能兑付的废币。铁英兄,中统是杀人的,军统也是,纪律从不要求我们为牵连无辜而反省,可任务结束了,我们也败退到了海外孤岛,该讲讲属于人的那部分。杀了人家女儿,不该再占着人家股份。谢襄理为了救金库副主任崔中石,为了保住方家老老小小,向尊夫人让渡了北平分行驻台湾办事处下属公司的股份,还给方家吧。
徐铁英像是听不明白一样,惊异地盯着王蒲忱,越凑越近,眉头开始跳动,蒲忱?蒲忱?
铁英兄。
是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醒醒,醒醒,啊,不能说梦话!
铁英兄曾经批评北平站,反圌共无能,放任无为。当时不便讲,今天向铁英兄做个答复:反圌共,也要遵守南京工作部署。崔中石是不是共圌产党,保密局北平站秘密调查了,谢培东是不是共圌产党,保密局北平站也调查了,报告就在保密局总部,上边有毛局长的批阅签字。崔中石被枪决当夜,我就在西山,北平警圌察局和中统跟他谈了什么,他在执行前都告诉了我。